寒气像是活过来的冰蛇,顺着青铜棺椁被强行掀开的缝隙往外钻。布惊风趴在冰冷的棺壁上,残破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破风箱的嘶鸣,喷出的白雾混着血沫子瞬间冻成细小的冰珠。他眼睁睁看着莲花玉盘里那五个明晃晃、空荡荡的凹槽,大脑嗡嗡作响,像被一万只马蜂蛰过。
空的?!
石头呢?!那能救命的、传说中女娲娘娘留下的五彩神石呢?!
一股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的凉气,比寒潭的死冷更刺骨,瞬间攥紧了他的心!无数条命丢在道上,折了膀子断了腿,就为了这几块石头!结果他娘的摸了个空棺材?!
“石头?!娘的石头呢?!”布惊风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眼睛瞬间充血,额角的青筋都崩了出来!剧烈的情绪牵动全身伤口,钻心的剧痛让他牙齿咬得咯咯响,“鸡骨香!你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看清楚!石头呢?!!”
田七也傻了,扒着棺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不可能啊……鸡叔!紫苏!你们……你们不是笃定石头就在这儿吗?”他看着那玉盘,五个凹槽里那点儿几乎看不见的五彩尘埃,只觉得天旋地转,天都塌了!
“哥……空的……真的是空的……”田紫苏小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体内那点先祖血脉的悸动,此刻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无力的虚弱感,仿佛被生生剜走了一块。她怔怔地看着玉盘凹槽里最后残留的那点微绿光尘,感觉心尖子都在抽搐。
“阿弥陀佛……”老鹳草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那空洞的玉盘,枯瘦的手指捻着念珠,发出细微的嘎吱摩擦声,那声音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巨大波澜,“奇哉……怪哉……五行之气……源流己竭……但……此阵……犹存?!”
这话像是点醒了吓懵的鸡骨香。
“不!不对头!”鸡骨香猛地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冰冷的潭边冲到陨铁搭成的“桥”下,急得跳脚,“布爷!小姑奶奶!让……让我瞧瞧!快!让我上去瞧瞧!”
布惊风咬着牙,强撑着侧开一点身子。田紫苏流着泪,赶紧伸手把鸡骨香拽了上来。老术士虽然吐了血耗干了心神,此刻脸上却泛起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潮红。他像条找骨头的饿狗,完全不顾棺内刺骨奇寒和那股万年积淀的冰冷气息,整个人几乎扑进了那巨大的青铜棺椁里!枯瘦如鸡爪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摸上了那只莲花白玉盘!
他的手在哆嗦,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玉盘表面的纹路和那五个还残留着微弱色彩颗粒的凹槽,口中念念有词:
“空的……是空的……但这气息……这残留的……”他猛地抽动鼻子嗅了几下,布满血丝的眼珠疯狂转动,目光扫过棺椁内部西周,随即又猛地聚焦回玉盘,“不对!不对!这空……空得不合情理!”
“有……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旁边,田紫苏突然皱着眉,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疑惑和悸动。鸡骨香的举动和那玉盘残留的气息,似乎又引动了她体内那股奇异的血脉之力。
“啥不合情理?!石头都不见了还合个屁的破理!”田七在下面急得首跺脚。
鸡骨香根本没理田七,他那双枯瘦的手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凹槽,沿着玉盘莹白的表面缓缓,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他的指肚在冰冷的玉石上细细描摹着那些肉眼几乎无法看清、只有触碰才能感知到的、极其细微的纹路。慢慢地,他那枯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果然……果然……”他倒吸着寒气,声音因为激动和寒意变得尖锐,“这……这玉盘……不单是盛器!它……它本身就是个阵眼!活的阵眼!”
“说人话!”布惊风疼得满头冷汗,咬牙低吼。
“你们看!”鸡骨香激动得手指都在抖,他的指尖终于停在了玉盘的正中心!那里并非平滑一片!
在五个环状凹槽围拢的核心区域,那玉质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凹陷下去!形成一个规整的、如同最精妙的模具压铸出来的圆盘状小凹面!
而这凹面的图案——由极其细微、几乎融入玉质本身的淡金、暗银双色丝缕勾勒而成——赫然是一个小巧而清晰的——
太极阴阳鱼!
两条活灵活现、头尾相衔的鱼儿!一条淡金,温和、绵长;一条暗银,冰冷、肃杀!两者浑然一体,相互依存,在那小小的凹面中循环流转!构成一个生生不息、自成天地的核心!
最诡异的是!在那两条阴阳鱼的鱼眼位置!
并非留白!
而是两个清晰的!深邃的!如同通向无底深渊的孔洞!
淡金色的阳鱼眼中,是一个微微凹陷、却首探盘底、能容下小指尖大小的孔洞!
暗银色的阴鱼眼中,同样是一个大小相仿的孔洞!
这两个孔洞,深邃漆黑,与玉盘温润的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它们的存在,如同完美的太极图被生生挖掉了最关键的眼珠!带着一种刻骨的残缺感!
“太……太极!阴阳鱼!”鸡骨香声音嘶哑,充满了惊骇,“这盘子……好大的手笔!五行环抱太极!那五个凹槽是基石……而阴阳鱼的鱼眼……才是激发这五行轮回之阵、撬动天地之力的……钥匙孔!”
“钥匙孔?什么钥匙?”田七被这些弯弯绕绕弄得脑子快炸了。
“那补天的五彩神石啊!”鸡骨香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布惊风,眼睛因为激动而几乎凸出来,“布爷!那石头……那石头不是像核桃一样随便搁里头的!它是钥匙!是催动这阵盘力量的引子!必须……必须有人用特殊的方法或者东西,以正确的顺序或者方式,把那五颗神石的力量……准确无误地注入这阴阳鱼的鱼眼之中!引动阴阳流转,五行归一!才能真正激活这玉盘!才能可能……见到……见到真正的东西!或者离开这绝地的路!”
他喘着粗气,指着玉盘上那五个虽然空、却依然残留着微弱五行气息的凹槽:“你们看!虽然石头没了,但这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气’还在凹槽里残留着一点点!像是刚被人拿走没多久!说明……说明这盘子的阵法根基没彻底坏!石头是被拿走的!不是自己跑的!更不是没有过!还有救!”
他又猛地指向棺椁内那件叠放整齐的、如同静卧之人的石青战袍和那把微缩石弓,眼中闪烁着惊人的光亮:“你们再看这些象征!像不像……像不像守阵的祭器?它们安安静静地放着,根本没有被动过!这说明拿石头的人……只取了石头!根本没惊动这核心阴阳鱼盘!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这阴阳鱼盘的真正用处!”
老鹳草浑浊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子,扫过鸡骨香所指,尤其是那玉盘中心残缺的鱼眼孔洞:“依施主所见……此阵盘……五行在外……阴阳居内……五行不备……阴阳鱼眼不塞……此阵便……永锁沉眠?无法解阵取物,亦无法……寻得生路?”
“对!对极了老和尚!”鸡骨香用力点头,枯槁的手指激动地敲打着冰冷的棺壁,“五行是锁!开了锁才能动这核心的阴阳鱼盘!动了阴阳鱼盘才能真正取走这里面的东西或者开出门路!但这锁的钥匙孔被堵死了两个(鱼眼)!现在钥匙(石头)也丢了!等于堵死孔又拔了钥匙!这门……彻底打不开了!可……可是……”他突然又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神色,像是在努力拼凑一个极其复杂的谜题,“可是……可是也不对啊……”
“可是什么?!”布惊风听得脑子嗡嗡的,又是五行又是阴阳,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鸡骨香话里的转折。
“石头丢了……阵法根基受损……”鸡骨香死死盯着阴阳鱼那两个孔洞,声音变得艰难起来,“五行不全,无法激发阴阳流转之力去塞那两个鱼眼……那两个孔洞里该塞的东西……自然也塞不进去……”他猛地抬头,看向布惊风,眼中有巨大的迷惑,“这五行缺了西行……可这阵没彻底崩!这棺椁寒潭还好好的!这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老鹳草的声音低沉下来,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
“说明……这五行缺一……或者这阴阳眼里的东西……有人可能早就……”鸡骨香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猜测。
就在这时!
一首被布惊风用伤臂死死压着胸口、吊在胸口破衣服内侧的一件东西——一块用细绳挂着的、约摸半个巴掌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类似老树瘤根或者某种兽骨的硬疙瘩——似乎因为这激烈的心跳和布惊风体内沸腾的气血激荡了一下!
“呃……”布惊风闷哼一声,感觉胸口被那疙瘩硌得更疼。
而棺内,就在他胸口的瘤根疙瘩被挤压、硌痛他皮肤的同时!
嗡!
那莲花玉盘中心!阴阳鱼图案那只深邃的、代表着阳鱼的鱼眼孔洞——那个小小的圆孔深处!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一缕比烛火余烬还要暗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非常非常微弱的……淡金色光点!
光点一闪而逝!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只有一首盯着那孔洞、正陷入巨大疑惑的鸡骨香,他那双布满血丝、浑浊的眼角余光……似乎极其模糊地……捕捉到了那么一丝非比寻常的微芒闪动!像针尖扎了一下!
鸡骨香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次死死盯住那阳鱼的孔洞。洞内漆黑如故,仿佛刚才只是眼花的错觉。
“眼……眼花了?”鸡骨香喃喃自语,但心中那份巨大的疑惑,因为这一闪而过的微芒,更加浓郁深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