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岭那深涧的阴风仿佛还在脊背上爬行。疤三与其同伙如同投入水面的毒饵,虽然被及时抛出,却也将虚假的情报与致命的疑虑深深扎进了众人心中。布惊风未曾动摇,目标始终清晰——寻赵忠所藏的钥匙,解圣墓之谜,破饿鬼邪教!黑水泽瘴母搏命之战后仅存的疲惫与战损,在冰冷的意志下被强行压下。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循着古图与鸡骨香先前模糊呓语的指引,一路向北跋涉,终于再次踏出了那片噩梦般的区域,远远望见了熟悉的番禺城轮廓。
避过喧嚣,绕至城北。山势渐起,一座隐藏在白云山郁郁葱葱密林深处的巨大废弃离宫,如同一位被遗忘的巨人,沉默地展露着残破的身姿。这座当年耗费巨资营造的避暑所在,如今只剩下倾颓的宫墙、爬满藤蔓的雕梁画栋和遍地狼藉的杂草碎石。空寂荒凉中,唯有山风穿过空旷殿宇时发出的呜咽,诉说着旧日的喧嚣与如今的死寂。
根据疤三泄密与赵忠遗书双重印证下的模糊线索,结合老鹳草翻阅羊皮旧图与田紫苏探查水流地脉气息的辅助,众人将目标锁定在离宫后山一片更加荒僻、几乎被百年古树彻底淹没的隐秘地带。
拨开纠缠如蛛网的藤蔓,踏过没膝的腐叶泥泞,前方豁然出现一条陡峭倾斜、由巨大山岩开凿而成的狭窄沟壑!沟壑底部,竟是一条不知何年开凿、早己废弃干涸的古老石渠!石渠底部覆满滑腻的墨绿色苔藓,渠壁高耸,湿滑冰冷,凿痕历历在目,仿佛曾有无尽水流咆哮而过。
石渠蜿蜒曲折,延伸入离宫后山一处黑黢黢的山崖峭壁之下。壁根位置,一个被蔓生藤萝、垂挂钟乳石和巨大蕨类植物层层叠叠覆盖的、极其隐蔽的洞口终于显露。若非老鹳草凭借经验拨开一片极其厚重、如同门帘般的藤蔓,仅凭目光绝难发现。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行,深邃的黑暗从中涌出,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混合着陈年水锈、湿冷石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味道。
“就是这里!逆水渠道的入口!”老鹳草捻动佛珠,声音低沉。所谓“逆水渠”,乃是因这条人工渠当时乃是从山中深潭逆流向上引水至离宫高处之设计而得名。
点燃备好的、加粗了裹了油脂的松油火把,刺鼻而明亮的光焰勉强撕开了洞口那如同实质的黑暗。布惊风当先钻入,护卫紧随其后,老鹳草、田七护着田紫苏居中,另一名护卫和身体尚能支撑的王老五则在外警戒并照料依旧昏迷的鸡骨香。
洞内是比想象中更加粗犷宏大的水道遗迹!顶部悬挂着狰狞的石笋,下方是早己干涸、只残留深深沟壑和少量浑浊积水的宽大石渠渠床。洞壁上布满开凿的痕迹和厚厚的钙化水垢。寒风从洞深处刮来,带着呜咽般的回响。空气极其阴冷潮湿,吸一口仿佛肺部都结了冰霜。
深入数十丈后,前方河道猛地向右拐了一个大弯!布惊风手中的火把光芒摇曳着,照亮了拐角处震撼人心的景象——
一座巨大、厚重、与整个天然洞穴水道仿佛格格不入的——青铜门!
它深深地嵌在前方的石壁之内,如同拦腰闸死水道的坚固堤坝!门高约两丈有余,宽约一丈,通体闪烁着幽深沉重的墨青色光泽!即使蒙着厚厚的墨绿色水锈钙垢,历经漫长岁月的侵蚀,其质感和沉重磅礴的气势,依旧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仿佛一头沉睡了千年的凶兽!
更为狰狞的是门扉表面——刻满了一种极其古拙、粗犷、充满了原始洪荒之气的饕餮纹饰!巨大的兽面怒目圆睁,裂开到耳根的巨口布满獠牙,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贪婪!青铜巨门浑然一体,竟无任何锁孔、门环、机括的痕迹可循!甚至连门缝都被一层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和水垢完全堵塞封死!只在右下角兽吻的位置,似乎比其他部位略显平滑,似乎曾被人反复,但又看不出特别之处。整座青铜门就像一块浇铸在山体中的巨大铁板,冰冷死寂地宣告着“此路不通”!
“好家伙……这么大一坨青铜疙瘩!赵佗把这玩意儿塞这黑黢黢的水道里……里头藏的玩意儿得有多金贵?!”王老五被搀扶着也钻了进来,看到这青铜巨门,倒吸一口凉气。
布惊风走上前,用手掌重重拍在冰凉厚重的青铜门扉上!
咚!咚!咚!
沉闷如同擂击战鼓的巨响在宽阔幽深的水道里隆隆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石壁嗡嗡作响!无数灰尘石屑簌簌落下!
“纹丝不动……”布惊风眼神锐利。手掌传来的反震力度极大,如同砸在了实心的山体上。
“让我看看!”老鹳草眉头紧锁,凑近青铜门,借着火光仔细端详门上的饕餮纹饰,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和厚厚的绿锈,“饕餮……山海经中贪食恶兽……其形其神,倒是与那饿鬼道本源之意暗暗相合……这门……绝非仅靠蛮力可破!必有玄机!”他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
田七也凑上前,拿出小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块厚厚的苔藓和水垢结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小刀轻轻刮开一点底层的青锈,仔细查看:“将军!这门锈蚀虽重,但锈层紧密,且门底和岩体结合处……似乎被类似铅锡熔铸封死过!强行破拆……靠我们这点人手工具……就算拆上三天三夜也未必凿得开!怕是火药也无用!”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看着!”王老五急了。
“田七,用药试试!看看是否有隐藏的机括被毒物掩盖!”布惊风沉声道。
田七立刻从药囊中取出特制的烈性药水,小心地喷洒在青铜门右下角那相对平滑的兽吻位置。药水嗤嗤作响,腐蚀着表面的苔藓污垢,露出了下面泛着幽光的铜绿。他仔细用手指轻轻按压、滑动摸索,试图找到任何凹凸不平或有异响的位置。
“不行……平滑异常……就像是……专门打磨出来的一个浅浅凹面?”田七的手指最终停在那片区域,满脸困惑,“但这凹面……除了位置在兽吻下方……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洞外警戒的护卫突然带着鸡骨香钻了进来!鸡骨香竟不知何时苏醒过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己睁开,带着一丝强行凝聚的、锐利如锥的光芒!他被护卫搀扶到青铜门前。
“扶我……靠近些……”鸡骨香声音微弱如游丝。
两人小心地将他扶到门前。鸡骨香没有看门上的兽面,反而闭上眼,一只手艰难地扶住那沉重冰凉的古木盘底座,另一只染血的手伸出,极其缓慢而轻柔地……放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他的掌心紧贴着岩石,五指微微屈伸,仿佛在感受石头深处最细微的震颤和温度流动。
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鸡骨香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那只贴在石壁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向旁边平行移动了一尺左右,再次轻轻贴上。这一次,他的手掌贴上不到两息,眉头便猛地一蹙!
他慢慢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水渠沟壑底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小汪浑浊的死水洼,在火把光影下微微荡漾。
“水……动过……”鸡骨香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岩层深处……有水脉……在……在流……不是完全死渠……有微弱……波动……此门……此壁垒……非……纯粹山体……有……人为开凿……缝隙……被……被活水流动……填补……封镇……水停……水停则开……”
他的话断断续续,如同呓语,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你是说……这门开合的机括……藏在水里?或者……需要靠水压水流开启?”布惊风追问道,目光如电般射向渠底那死水洼和深邃不见底的渠道深处。
鸡骨香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染血的手指艰难地指向渠内深处,又指了指那扇浑然一体的青铜巨门:“机关……隐……深潭……或……源头……水流……特定……时辰……水势压……方启……”
布惊风立刻对护卫下令:“快!点火!多点燃几支火把!扔进渠里面!看看下面水脉到底通向哪里?深浅如何?”
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投向前方漆黑深邃的渠沟深处!
火把划出一道微弱的亮线,照亮了渠壁滑腻的青苔和下方黑沉沉、深不见底的积水!
噗通!噗通!
几支火把落入水中,并未熄灭!而是顽强地在黝黑的水面上继续燃烧着!光芒微弱,却足以令人看清——
积水前方不远,渠道骤然向下倾斜,形成了一个旋转下陷的巨大、如同怪兽口器的幽深水潭!水潭表面并不平静,正翻涌着细密的涟漪!水面之下,隐隐能看到水流在向某个方向缓慢流淌的痕迹!更深处则是绝对的黑暗!一股阴冷带着腥气的风,正从水潭底下的深邃通道中,不断地反涌上来,吹拂着水面上的火把光影摇曳不定!
“水流……向那里!”田七指着幽深水潭。
“水潭底下有通道!”王老五骇然道,“这要进去找机关?!人不得憋死在里面?还可能撞上什么鬼东西!”
布惊风的眼神沉了下去。看着前方那扇冰冷死寂、刻满饕餮巨口的青铜巨门,再看向水渠尽头那片翻涌着莫测黑水的幽深之潭。门后秘库里的笔记残页、传说中的线索、通往“圣墓”的答案仿佛触手可及!然而一道门、一个潭,却如同天堑般横亘眼前!
赵忠遗言中的“神石为引”如同警钟在脑海中鸣响!也许真正的开启条件不仅在这深不可测的水潭,更在那块至今未能寻获的彩色奇石身上!这潭水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开启之机?又或是……通向地狱的陷阱?
篝火在篝火坑里噼啪作响,将青铜门上那饕餮巨兽贪婪的巨口映照得愈发狰狞。水流在暗处低语,如同无数精魂窃窃私语。离宫水道的死寂中,一场无形的角逐与智慧的煎熬,才刚刚开始。通往过去真相和未来深渊的门户,仅仅掀开了一条冰冷厚重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