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岭。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营地里的篝火跳跃着,映照着地上那张泛黄泣血、最后一句中断的绝笔信纸,也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决绝的面孔。赵佗秘库离宫冰窖下的恐怖景象、与仙石同源的神秘“钥匙”、以及通向未知“圣墓”的通道——“神石为引”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布惊风的意识深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然而前路的凶险也从未如此恐怖。
休整被迫提前结束。鸡骨香的状况稍稳,但依旧昏迷不醒,只能由护卫轮流背负。老鹳草强撑着精神,从贴身行囊中翻出半卷极其残破、标注着黑水泽及周边山川地形的古越人简易羊皮图册,仔细辨认寻找通往传说中的“白云山离宫”和“莫回头岭”的路线。
队伍在压抑沉默的气氛中重新开拔,绕开毒瘴弥漫的黑水泽核心区域,艰难地向西北方向跋涉。路愈发崎岖险恶,山势陡峭,林莽蔽日。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险死环生的经历,如同沉重的磨盘磨砺着每一个人的意志和身体。田紫苏勉强打起精神,依靠着对周围环境中细微生灵气息流动的感知,尽力指引队伍避开几处险地。王老五几乎是被架着走,那条发黑的腿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牙齿摩擦的声响。
就在他们翻越一道植被稀疏、布满嶙峋怪石的哑口,准备下山时,前方密林边缘的乱石堆中,突然传出一阵极其轻微的石头滚落声!
“戒备!”布惊风如同捕食的猛虎瞬间弓身,佩刀无声出鞘半寸!所有护卫立刻散开隐蔽,刀箭在手,警觉地盯着声音来源方向!
簌簌——
几块碎石从高处滚落。紧接着,几个极其狼狈、穿着破破烂烂的灰绿色麻布短衫(与之前饿鬼教徒服饰相似)的人影,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从乱石坡后方的矮木丛中钻了出来!他们大约五六个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惶和绝望,身上的衣衫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的皮肤布满血痕和摔伤。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划伤、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狠厉的壮年汉子,但他的此刻的神态完全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当这几个人猛然发现坡下林中的布惊风一行人时,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刹住脚步,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的想往回逃窜,但脚步踉跄,似乎早己精疲力竭!
“站住!再动就放箭!”布惊风暴喝!几名护卫瞬间举弩对准!
那几人如同被冻僵,瞬间僵在原地,浑身颤抖。
“不……不要杀我们!我们……我们不是来杀人的!”为首的伤脸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眼神充满了哀求,“求求各位好汉!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我们是被逼的!实在……实在受不了了……才……才逃出来的啊!”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只叫饶命。
布惊风眉头紧锁,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扫视着这几人——惊惶是真的,疲惫是真的,身上的伤也是新的。但他们的装扮……绝对是饿鬼教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布惊风声音冰冷如铁,刀锋首指伤脸汉子,“为何逃?”
伤脸汉子抬起头,脸上那道新鲜的血痕格外刺目,他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小的……小的叫疤三……是……是圣饿教……哦不!是那帮吃人魔鬼外围……巡山探哨的一个小头目!我们……我们实在熬不下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剧烈滑动:“就在昨天夜里……教里……教里传下教主法旨!要……要抓够五百……五百名精壮青壮年活人!男女都要!说是……说是要在‘圣墓’开启之日……举行‘大祭’!要把这些活人……全部……全部投入‘魔渊阵眼’!献祭给……献祭给‘圣主’!”
“魔渊阵眼?活人献祭?!”田七倒吸一口凉气。连见惯战场血腥的布惊风也脸色一沉!五百活人投入阵眼?!这是何等规模、何等惨绝人寰的杀戮!
疤三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他们说……圣主要降临……需要海量的生魂精元引路!我们……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去附近寨子强掳!谁反抗就杀!谁逃跑就追杀全家灭口!小的……小的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伤天害理要遭报应!更……更不想被当成祭品喂了妖魔!看管我们的‘左长老’心腹昨天催逼得紧,小的……小的气不过顶撞了几句……就……就被毒打,还扬言祭品不够就把我们几个塞进去充数!我们……我们只好拼死逃出来!后面……后面还有左长老手下的‘圣牙卫’在追我们!各位好汉!求求你们!放条生路吧!我们知道错了!”
疤三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脸上那道新鲜的血痕和旁边同伴手臂上深可见骨的砍伤,神情悲愤绝望。
布惊风眼神锐利地审视着疤三和他身后几人。惊惶是真的,但对饿鬼教的称呼从“教里”到“那帮吃人魔鬼”的转变太快,过于刻意。尤其是疤三提到“圣墓开启”、“魔渊阵眼”这几个关键信息时,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游移。
“口说无凭!老鹳草,田七!”布惊风冷声下令,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老鹳草捻动佛珠,缓步上前,目光如同平静的湖水,静静观察着疤三和他身后几人的表情、眼神,尤其注意他们说话时肌肉细微的牵动和语气的起伏。
田七则上前一步,没有立刻看伤,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针筒,对着疤三等人,语气严肃:“都别动!把袖子卷起来!裤子也卷到膝盖以上!张嘴!”他要检查这些人是否被下了蛊虫标记或被特殊的邪术寄生!田紫苏也强打精神,紧紧盯着这几人的动作细节。
疤三似乎有些愕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带头卷起衣袖裤腿。只见他身上遍布各种刮擦碰伤和新旧疤痕,胳膊和小腿上还有几道明显的鞭痕和烫伤印记,不像是伪作。嘴巴里也没有发现明显的蛊虫残留。其他人也检查下来,情况类似,都是些皮肉外伤。
田七皱了皱眉,对布惊风微微摇头,表示没发现明显邪术痕迹。
疤三见检查完毕,更加急切道:“各位好汉!若信不过我们,只管丢下我们自生自灭!但我们有几条命捡来的消息可以告诉各位!只求一条活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教主和他身边那个看不见脸的‘右长老’最可怕!还有……还有教主身边总跟着一个……一个不像活人的‘圣使’!那东西……那东西穿着黑袍,裹得严严实实,说话都没人腔调……身上一股子……一股子尸体捂久了的烂味儿!教里很多老人私下都说……那东西根本……根本就不是人!”
“圣使”?不是人?布惊风和老鹳草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这描述,似乎与之前俘虏口供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和“圣使传话”以及象岗废墟的“活尸”有着隐隐联系。
“还有!”疤三喘了口气,眼神瞟向布惊风背后的方向,“你们……你们是要去找那劳什子秘库是吧?我们巡山的时候听左长老的心腹喝醉吹嘘过……说离宫冰窖下的秘库……早就被右长老带着圣使彻底清理过了!值钱的宝贝和要紧的文书……都被收走了!好像……好像就剩下些破破烂烂的笔记残页……和一些没用的破石头!白费力气!真的!信我!守备也比以前严多了!”
“清理过了?笔记残页?”布惊风心头一沉!如果秘库己被清理,那赵忠遗信所言的价值就大打折扣!
“是啊!那冰窖又深又冷!下去一趟冻掉半条命!里面除了烂纸就是臭石头,有啥好的?”疤三身后一个稍年轻的教众小声嘟囔,像是为了证明疤三的话。
疤三赶紧接过话头,信誓旦旦:“对对对!秘库就在白云山深处!半山腰一个废弃的大院子后头!靠近一个山洞!不过守卫现在加了三倍!各位好汉要去也得小心!还有……那莫回头岭!千万别去!那就是个鬼地方!跳进去的人从来没见活着上来的!离那鬼地方远点!”提到莫回头岭,疤三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惧,不像作伪。
布惊风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几个自称“叛逃”的饿鬼教徒。他们带来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圣墓开启”、“活人献祭”、“圣使”和秘库可能被“清理过”的现状。但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不安和战场磨砺出的首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这几个人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
老鹳草捻动佛珠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疤三,似乎想扶他起来。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疤三臂弯的瞬间,老鹳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擦过了疤三袖口下缘一处不起眼的划伤!疤三整个臂弯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那种反应……绝不仅仅是对触碰伤口的疼痛畏惧!更像是一种被无形牵线控制的……紧张惊跳!
老鹳草浑浊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警觉!他不动声色地缩回手,对布惊风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声的深意。
布惊风心领神会。他目光沉沉地扫过疤三几人,语气冰冷地开口:“带路,出黑水泽。指认通往白云山离宫最近的野道。若情报有用,到安全地界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有半分虚假……哼!”一声冷哼,杀意凛然!
“是!是是!”疤三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好汉!谢好汉不杀之恩!小的知道一条小路!保准用最快的速度带各位离开这鬼地方!”
有熟悉路径的“内应”带路,速度确实快了不少。疤三指出的是一条极其隐蔽、如同山兽踩踏形成的陡峭狭缝,虽然艰险,却避开了几处浓雾弥漫的死沼毒潭。一路上,布惊风以休息为名,数次停下脚步,暗中观察疤三几人。他发现疤三在指路时显得很熟悉,连一些不易察觉的小岔路都认得清楚。但当队伍休息时,疤三与另外两个同伙之间偶尔交换的眼神,却显得异常紧张和闪烁,仿佛在传递着什么无声的讯息。
有一次,队伍在溪边短暂休整饮水时,布惊风故意问起疤三圣饿教在黑水泽的兵力布置。疤三回答得很快,但他在说到某处岗哨具体人数时,旁边那个被田七检查过伤势的年轻教徒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声地说了个字。疤三立刻改口,并快速补上了另一个数字。这一切都被装作整理驮包的布惊风用眼角余光看得真切!
果然有问题!
布惊风不动声色。当队伍终于在天黑前走出黑水泽那令人窒息的浓雾范围,眼前展现出一片相对开阔、能看到星光的山谷时,布惊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眼神如冷电般射向因为走出绝地而明显松了口气的疤三几人。
“好了,黑水泽己出。白云山离宫在哪方向?”布惊风声音冰冷。
疤三指着北方一座在暮色中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就那边!翻过前面两道矮山梁子,就是白云山!离宫就在半山腰,荒废有些年头了,很好认!各位好汉!我们……”
布惊风没等他说完,语气陡然转厉,如同炸雷:“你们带路有功,我不杀你们!但休想让我们护送!各自逃命去吧!再出现在我们方圆五里之内,必杀无赦!”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杀气如同实质!佩刀瞬间半出鞘!寒光闪闪!
疤三和几个教徒脸上的庆幸瞬间僵住!似乎完全没料到布惊风会如此干脆地“放人”!疤三脸上的神情极其精彩,既有惊愕,又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各位好汉!这……这外面也不安全啊!圣教的追兵……”
“滚!!!”布惊风猛地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那几人浑身一哆嗦!
疤三脸色变幻,最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狠,咬了咬牙:“是!是!谢好汉不杀之恩!”他带着另外几人,如同丧家之犬,慌慌张张地朝着布惊风指的反方向(东面一片稀疏林地)踉跄跑去,很快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布惊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转向老鹳草:“他们身上……”
“被下了某种无形之‘锁’,”老鹳草捻动佛珠,声音低沉,“在溪边,那疤三臂弯紧绷,绝非寻常伤痛反应。老夫接触过密宗一些禁制之术……他的心神,怕是早就不全属自身!”
“他们被控制了?!在演戏?”田七惊道。
“九成九是饵!”布惊风目光如冰,“故意泄露出‘秘库被清理’和‘莫回头岭凶险’,就是想断了我们寻找‘钥匙’的念头,引我们强攻白云山离宫秘库!好一箭双雕!既能试探我们的实力,又能借秘库守卫消耗我们!”
“那白云山秘库……”田七心有余悸。
“秘库是真!”布惊风断然道,“赵忠遗书所言非虚!就算被清理,也必有其价值!但更大的凶险……必然就在疤三故意贬低、却又透出恐惧的‘莫回头岭’!”
“我们……”王老五担忧地看向北方连绵的群山和更深沉、似乎隐藏着无尽危险的西北方向。
布惊风望向天空中初升的寒星,深吸一口气。他展开那张紧贴胸怀的蟒皮古卷,在图卷指向西北“莫回头岭”的区域,用力点了一下!
“按计划!休整一夜!明日一早……目标莫回头岭!寻‘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