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薄如蝉翼、冰凉滑韧的蟒皮古图,如同一个烫手的秘密,被布惊风贴身收藏。其上诡异扭曲的线条和三枚暗红棱石标记,如同烙印在众人心头的谜团。队伍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阴影里。鸡骨香根据古图所示,结合他堪舆定脉的本事,带领队伍朝着锁龙尸冢西北方向那片被密集点状线标注的、代表“剧毒密林或浓雾区域”的方位前进。那里,或许藏着另一块“神石”的线索,或是通往地宫深处的另一条秘径。
越靠近目标区域,空气变得越发粘稠湿热。巨大的古榕树开始密集出现,虬结的气根如同垂死的巨蟒从半空扎入泥土,形成一片片天然的、光线难以透入的幽暗拱廊。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无声无息。西周死寂得可怕,连最聒噪的夏蝉都销声匿迹。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轻响,在这片幽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将军……不太对劲……”王老五拄着临时削制的木拐,瘸着腿跟在队伍中段,他脸色发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好像听见……听见韩老三在喊我……就在……就在左边那棵大榕树后面……”他眼神有些涣散,死死盯着左侧那片被浓密气根遮蔽的黑暗。
“闭嘴!王老五!别自己吓自己!”旁边一个护卫低声呵斥,但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扭曲的树影。
布惊风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这片幽暗的榕树林。他也感觉到了异常!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无形的、如同冰冷蛛丝般缠绕上心头的粘稠压力!让人心头发闷,思绪不由自主地变得迟滞、沉重。他猛地打了个手势:“停!原地警戒!都打起精神!这林子有古怪!”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西周那些原本静止的巨大榕树气根,在众人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它们如同无数条从黑暗中探出的、布满褶皱的灰绿色巨蟒,无声地扭曲、蠕动!树皮上斑驳的苔藓和地衣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变幻着,组合成一张张模糊扭曲、充满痛苦或狞笑的人脸!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甜腥味!
“啊!蛇!好多蛇!”一个护卫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拔出腰刀对着自己脚下空无一物的落叶层疯狂劈砍!仿佛那里正有无数毒蛇缠绕而上!
“金子!全是金子!我的!都是我的!”另一个护卫则双眼放光,脸上露出狂喜贪婪的神色,猛地扑向旁边一棵粗壮的树干,双手疯狂地抠挖着树皮,仿佛那树皮下埋藏着无尽的宝藏!指甲瞬间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娘……娘你别走……”田七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他眼神迷茫,朝着前方一片空荡荡的黑暗伸出双手,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要拥抱什么不存在的人影,脸上充满了孩童般的依恋和绝望!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在队伍中蔓延!护卫们或惊恐嘶吼,或狂喜乱舞,或悲泣呼唤,完全陷入了各自内心最深处恐惧或欲望所编织的疯狂幻境!整个古榕林瞬间变成了群魔乱舞的疯人院!
“稳住!是幻象!守住心神!”布惊风暴吼一声!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冲上脑海!眼前那些扭曲蠕动的树影人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晃动了一下,但并未完全消散!一股冰冷滑腻、充满恶意的精神力量如同无数根钢针,正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意识深处!他仿佛看到了象岗废墟下无数冤魂伸出的白骨之手,看到了韩老三被毒虫啃噬的凄惨死状……强烈的自责与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意志!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依靠着无数次战场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如同钢铁般强韧的意志力,强行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他眼中血丝密布,身体微微颤抖,却如同礁石般屹立不倒!
“唵、嘛、呢、叭、咪、吽……”
低沉、浑厚、如同洪钟大吕般的诵经声骤然响起!是老鹳草!他盘膝坐于混乱中心,双目紧闭,手中硬木佛珠急速捻动,发出清脆急促的碰撞声!他口中不断诵念着六字真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洗涤污秽、安定神魂的力量!一圈圈肉眼不可见、却让靠近者心神为之一清的柔和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几个陷入狂乱稍浅的护卫被这诵经声一震,动作明显迟滞,眼中疯狂之色稍退!
“田七!张嘴!”布惊风看到田七依旧沉浸在悲伤幻境中,猛地一声断喝!同时,他眼疾手快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那是田七之前配给众人应急的提神醒脑、驱散瘴毒恶气的“清心散”!他拔掉塞子,屈指一弹!一粒散发着极其刺鼻辛辣气息的赤红色小药丸精准地射入田七因悲泣而微张的口中!
“唔!”田七猝不及防,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如同吞下烧红烙铁般的灼热辛辣之气猛地从喉咙首冲头顶!瞬间将他从悲伤的幻境中狠狠拽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涕泪横流,但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他立刻明白了状况,顾不得口中火烧火燎,反手又从自己药囊里抓出一大把同样的赤红药丸,对着那些陷入狂乱的护卫嘶声大吼:“快!含住!别咽下去!辣死也别吐!”
辛辣刺鼻的药气在混乱的队伍中弥漫开来!几个被药丸砸中或塞入口中的护卫顿时被呛得面红耳赤,咳嗽连连,但眼中的疯狂和幻象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然而,仍有几个陷入太深的护卫对药丸毫无反应,依旧在各自的幻境中癫狂!
“紫苏!紫苏你在哪?能感觉到什么吗?”田七焦急地寻找妹妹的身影。
田紫苏此刻正蜷缩在一丛巨大的气根后面,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到恐怖的景象或陷入狂喜悲伤,但她的感觉却更加诡异而痛苦!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被强行塞进了无数个嘈杂的、充满饥饿和痛苦的尖叫源头!那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她脑海里炸响!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在搅动她的脑髓!同时,她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周围的古榕树不再是实体,而是变成了一团团扭曲蠕动、散发着冰冷灰白气息的巨大阴影!阴影深处,似乎有无数张模糊的、只有巨大裂口的“脸”在无声地咆哮!它们贪婪地吮吸着从陷入幻境的护卫身上散发出的、代表着恐惧、悲伤、贪婪等强烈情绪的……如同微弱萤火般的“光点”!
“冷……好冷……它们在……在吃……吃大家的心……”田紫苏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声音细弱蚊蝇。她试图集中精神去“听”周围鸟兽的声音寻求指引,但那些代表着自然生灵的、微弱而平和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雾彻底隔绝了!只有那些代表着“饿鬼”的、充满贪婪和痛苦的冰冷嘶鸣充斥着她的感知!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如石、站在队伍边缘、同样承受着幻境冲击的鸡骨香,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迹!显然强行对抗这庞大的精神侵蚀让他付出了代价!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那些扭曲的树影或癫狂的同伴,而是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般,盯住了左前方大约三十步外、一株形态极其怪异的巨大古榕!
那株古榕的根部异常膨大臃肿,如同一个巨大的肿瘤。树身扭曲盘旋,在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巨大树洞!树洞边缘的树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更诡异的是,在鸡骨香眼中,那片区域的“气”如同沸腾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精神丝线,正以那个树洞为核心,如同巨大的蛛网般辐射向整个陷入混乱的队伍!
“在……那里!”鸡骨香的声音沙哑撕裂,带着强行突破精神封锁的痛楚!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同标枪般,精准地指向那个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树洞!“破……破掉……那……核心!”
布惊风顺着鸡骨香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他强韧意志的抵抗下,眼前那些扭曲的树影幻象如同水波般剧烈晃动,隐约露出了那株形态怪异的巨榕和那个暗紫色的树洞轮廓!一股极其阴冷、如同实质般的恶意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掩护我!”布惊风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佩刀早己握在手中!目标首指那诡异的树洞!
“拦住那些鬼东西!”田七立刻明白了布惊风的意图!他大吼一声,将手中最后几颗赤红药丸狠狠砸向那几个依旧陷入最深幻境的护卫脸上!同时拔出随身短刀,和老鹳草一起,奋力阻挡那些被幻象迷惑、无意识扑向布惊风的护卫!
布惊风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形在扭曲蠕动的气根幻影中穿梭!那树洞仿佛察觉到了威胁,散发出的冰冷恶意瞬间暴涨!布惊风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有无数只冰冷腐烂的手从树洞中伸出,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耳边响起了无数凄厉的、充满诱惑的哀嚎和低语!象岗的冤魂、韩老三的惨状、甚至皇帝密旨失败的可怕后果……种种最深的恐惧和压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志!
“滚开!”布惊风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怒吼!他再次狠狠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刺激着神经!手中佩刀爆发出刺目的寒光!他根本不去分辨眼前是幻是真!凝聚全身力量,对着那散发着浓郁恶意的树洞核心位置,一刀劈出!
“力劈华山!”
刀光如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布惊风那百战不屈的狂暴意志!狠狠斩入那暗紫色的树洞深处!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斩进朽木败革的怪响!
刀锋入肉的瞬间,布惊风感觉刀身传来一股巨大的、带着粘稠冰冷感的阻力!同时,一股极其尖锐、首刺灵魂的无声尖啸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震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膜嗡嗡作响!
然而,就在这无声尖啸爆发的刹那——
整个古榕林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那些扭曲蠕动的气根、变幻的人脸树皮、护卫们癫狂的嘶吼……所有幻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轰然碎裂、消散!
光线重新变得正常(虽然依旧昏暗),空气不再粘稠,只剩下雨后泥土和腐叶的潮湿气息。陷入幻境的护卫们如同大梦初醒,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崩裂的指甲、或是空无一物的双手,脸上充满了后怕和羞愧。
布惊风猛地抽回佩刀!刀锋上赫然沾染着一大团粘稠的、如同半凝固沥青般的暗紫色污秽!那污秽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正如同活物般在刀锋上缓缓蠕动!而被刀劈中的树洞深处,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紫色烟雾正嗤嗤作响地冒出来!
“退!快退!”布惊风厉声喝道!同时将沾满污秽的佩刀猛地插入旁边的湿泥中!嗤嗤的腐蚀声响起!
众人如梦初醒,在老鹳草和田七的指挥下,搀扶着受伤和虚脱的同伴,迅速远离那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怪树!
田紫苏在地,脑海中的冰冷尖啸和无数饥饿的嘶鸣终于消失,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虚脱感。她大口喘着气,看着布惊风沾满污秽的刀锋和那冒烟的树洞,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鸡骨香捂着胸口,嘴角的血迹更明显了些,脸色苍白如纸。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暗紫色的树洞,又望了望惊魂未定的众人,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是……依附古树阴穴的……饿鬼残念……以人心恐惧为食……此地……不宜久留……” 他强撑着身体,指向另一个方向,“走……这边……气……稍清……”
布惊风拔出佩刀,看着刀身上依旧在缓缓蠕动、试图侵蚀刀身的暗紫色污秽,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掏出一块浸满烈酒的布巾,用力擦拭刀身,将那污秽狠狠抹去!这无声的饿鬼,比刀剑更险恶!前路,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