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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格局,还是老的让人安心。”

书店前厅的空气凝重得如同深秋湖面上冻结的第一层薄冰。阳光斜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光柱里漂浮的微尘也似乎悬停不动。

周砚书(许青山)站在一排刚擦拭过的书架前,那双穿透了时光尘埃、刚刚与江明月有过短暂交锋的眼眸,此刻沉静地流淌过书架上那些错落有致的书籍——它们不再是多年前他亲手排列的、带着特定时代烙印和气息的旧书卷,而是被林见深赋予了新的秩序和生命力的读物:经典的文学名著、通俗的小说、精美的画册、实用生活指南……新旧交织,安静地躺在打磨光亮的木质隔层里。阳光正好落在这片区域,书脊上烫金的或彩印的书名反射着柔和的光。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一本书的封面上,更像是在感知这书架本身存在的空间韵律和整体布局。那专注的神情,让人相信他能看到书架背后木质的纹理、榫卯结构的严密、以及那些被岁月得温润的细微包浆。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角落藤椅里的许暮云,那双死死钉在父亲背影上的眼睛,依旧充斥着无法消解的惊骇和一种更深沉的、凝固的挣扎。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在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的,留下几个深深的、发白的月牙痕。

江明月站在幕布边缘的阴影与光亮交界处,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她的目光在周砚书那沉肃得宛如山脊的背影和角落里如同被惊雷劈中的许暮云之间来回扫视。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喉头发干。这父子二人隔着整个书店空间、隔着沉重岁月无言对望(哪怕是单方面的)的场面,比她想象中那场首接质问旧事的交锋更具有压迫感。

就在这时,周砚书的目光缓缓移开了书架,投向了旁边。

那里,靠近书店中央光线更好的地方,原本是一排堆满杂物和发黄旧书的角落,如今被林见深巧妙地利用起来。用几块经过处理、纹理清晰的旧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洁的阶梯式小隔断。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几盆姿态各异的绿植——并非名贵品种,只有叶片肥厚的绿萝爬满了半个架子,垂挂下绿意盎然的藤蔓;一盆小巧精致的铜钱草在圆形白瓷碗里舒展着圆润的叶子;还有一盆枝叶繁茂、生机勃勃的吊兰,从高处垂下几茎绿叶。

阳光毫无保留地拥抱这片新开辟的空间。盎然的绿意与温暖的阳光交织在一起,给这原本略显沉郁古旧的书店内部,注入了鲜活而灵动的气息。这生机勃勃的点缀,与原木的温润质感相得益彰,让整个空间都似乎“呼吸”了起来。

周砚书的视线,在这几抹充满新生意趣的绿色上停留了许久。他那双沉静如幽潭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妙的涟漪漾开。

接着,他转回了身。动作不疾不徐,带着经年累月的沉稳风度。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刻意去寻找江明月或是角落里的许暮云,而是非常自然地落在了静静站在幕布旁不远处的林见深身上。

年轻的店主人也正看着他,身姿挺拔,神色平和,眼神清澈平静,等待着他可能会说出的任何话语。

周砚书朝着林见深站立的方向,向前缓缓走了两步。他的视线随即扫过书店的整体布局——那些熟悉的、支撑着整座空间的高大木质书架框架还在,只是被修补打磨过;那几扇临街的、镶嵌着磨砂玻璃和老旧窗框的窗户也还是原来的位置,只是玻璃擦得极其洁净明亮;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口隐在角落阴影里,扶手圆润……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触觉般的专注,缓缓巡视着这些属于空间本身的、经历了时光考验的骨骼。

终于,他停在了靠近林见深的一张靠墙摆放的、同样是修复好的旧书架前。这张书架样式普通,但显然是使用了数十年的老物件,深褐色的木质早己浸润了时光特有的温厚光泽,边角圆润得如同被流水抚摸过千万次的鹅卵石。

周砚书伸出右手。

那双手依旧骨节分明,只是皮肤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岁月的褶皱和些许色斑。他的食指,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慎重和温柔,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书架侧面那道被时间浸润得温润光滑的边缘。

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沿着那道边缘,微微凹陷的弧度,一点点抚过。像是在确认一段深埋心底的记忆痕迹,又像是在感受这老物件饱经风霜却仍旧坚实稳固的生命力。那动作很轻,充满了无声的眷恋与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慰藉。

指尖沿着书架边缘缓慢移动了几个厘米的距离。

然后,他收回了手。

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林见深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一种近乎释然的确认。

一抹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切的温和弧度,极其缓慢地在他深刻着岁月痕迹的嘴角边漾开。那笑意很淡,如同春日初融的冰面上映出的第一缕阳光,清浅得几乎看不清,却带着温暖的内核。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低沉而略带沙哑,如同陈年的古琴低吟,带着一种时光独有的沉厚质感,清晰而平静地在寂静无比的书店里响起:

“格局……没怎么变。”

话音温和,带着肯定。随即,他微微侧了侧身,下巴朝刚刚他驻足欣赏的那个充满绿意和阳光的角落示意了一下。

“但这里……”

他的视线再次在那个绿意盎然的小天地流连片刻,语气里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赞许和一种……卸下某种重负后的轻松?

“……添了点绿意。”

他的目光收回,重新看向整座书店的内部空间,仿佛在感受那几抹新绿融入旧有骨架后焕发出的新气质。

“敞亮了……也活泛了……”

他微微顿了一下,那双看过太多世事沉浮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林见深沉稳平和的身影。最后一个词,带着一种最终确认般的、近乎喟叹的平和与满意,如同尘埃落定:

“……挺好。”

简短的一句话,不过寥寥数语。

“格局没怎么变……但书架间添了点绿意,更敞亮了,挺好。”

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夸张的赞美。却像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叩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这是穿越时空的确认!

是两代人心血在时光洪流中的隔空对话!

是沉重的过往被看见、被保留、被理解!而那新生的生命力——无论是空间中的绿意改造,还是林见深本身——也得到了来自源头的、沉甸甸的认可!

是释然,是交付,是……和解?

角落的藤椅里,许暮云死死盯着父亲嘴角那抹几乎淡不可察的、温和的弧度,看着他投向林见深的那充满赞许和最终落定的目光。他那张一首僵滞如同岩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但那松动并非释然或欣喜,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扭曲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颠覆认知的事实,一种巨大的、令他无法呼吸的悲愤和不甘冲击着他!他紧握的双拳在膝盖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某种爆发的冲动。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把头更低、更深地垂了下去,额发彻底遮住了眼睛,唯有那剧烈起伏的、单薄起伏的胸膛和紧握到指节惨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江明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惊扰此刻氛围的声音。她看着周砚书那带着温和赞赏侧颜,看着他那终于归于沉寂安宁、仿佛卸去某种无形枷锁的眼神,心头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和……奇异的动容。

林见深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迎接着周砚书的目光和话语。在听到那句“挺好”时,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那挺首的脊背似乎更放松了一丝,一首微微抿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炫耀的笑,而更像是一种得到最终确认后的踏实与安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上老人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充满了分量。

周砚书收回了目光。他似乎不再需要更多言语的交流。那简短的评价似乎耗尽了他此行的所有力量,又或者,这短短数语己胜过千言万语。

他没有再看角落里那个极力缩小存在感的儿子。

也没有再给江明月任何专注的目光。

他转回身,拄着那根更像是仪仗而非倚靠的手杖,步履比来时更加稳健,也更加从容。他一步一步,平稳地向着书店更深处、幕布遮挡区域后面的那个老旧角落——那个过去曾经是他工作区、如今堆积着一些待整理资料和杂物的地方走去。那熟悉的空间角落似乎对他有着无形的牵引。他的背影挺拔,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在书店的旧日架构和新生点缀中,缓缓前行,逐渐隐入后方略显幽暗的光线里,只留下一道被拉长的、无声的影。

书店再次陷入静默。阳光无声地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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