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像个被水浸透的巨大铅块。潮湿闷热了一整天的空气终于酝酿到了极点,风开始不安分地在老街巷中窜动,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深流书店里亮着暖黄的灯光,风扇吹出的风带着空调扇送来的微弱凉意。
陈嘉树依旧埋首在角落的小圆桌旁,笔记本上终于不再是混乱的“鬼画符”,而是出现了清晰的表格框架和提纲条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了很多。李阿婆正和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阿美”(年岁与李阿婆相仿,常来送些针头线脑)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闲聊家常。温语涵趴在柜台边,对着平板电脑写文案,准备周末另一场“记忆墙云首播”的提纲。江明月则在另一边书架旁,整理着白天归还的书籍。张伯捧着平板,正投入在一场网络对局的关键搏杀中。整个书店弥漫着一种黄昏时分特有的宁静与忙碌交织的氛围。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刮越急。
突然——
毫无预兆地!
“嗤——”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电流尖鸣,紧接着——
整个书店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所有的灯光,包括顶灯、柜台灯、记忆墙的射灯,乃至温语涵平板电脑的屏幕和林见深留在桌上的小台灯(人不在店里),全部在刹那间熄灭!
“呀——!”
“哎哟!”
“怎么回事?!”
几个带着惊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短暂的、纯粹的黑暗像一只巨手攥住了书店狭小的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只有窗外街道传来的、带着风声的模糊车声证明世界还在运转。
“停电了!” 温语涵最先反应过来,惊叫道,声音因突然的黑暗而变调。
“哎哟妈呀!吓我一跳!灯咋黑了?”李阿婆的声音带着惊吓过后的心有余悸。
“天杀的!我这盘棋刚下到要紧关头!怎么没信号了!”张伯的抱怨声紧跟着响起。
“我的本子……字才写一半……”陈嘉树在角落闷闷地说,声音充满懊恼。
“阿婆……阿美?你们在哪儿呢?”江明月的声音尽量保持镇定,但也透着一丝慌乱,她的位置离窗口最远,黑暗让她一时难以辨清方向,“大家别慌!可能是跳闸或者区域停电了!我在柜台下面放着手电筒……等我摸过去……”
就在这时,温语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急切和一丝找到希望的小兴奋:“等等明月姐!别摸黑!危险!我……我记得咱们‘记忆墙’下面那个小柜子里!我放了几支应急蜡烛!买着玩的!还有火柴!”她一边说,一边己经凭着记忆摸索着向“记忆墙”方向移动。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翻找的声音,伴随着温语涵自言自语:“……在哪儿呢……哦!摸到了!”
“嚓——”
一簇细微但无比明亮的光芒骤然划破了沉重的黑暗!
温语涵手中,一支细细的白色蜡烛顶端,跳跃起一点温暖跃动的橘黄色火苗!火焰在气流中微微摇曳着,照亮了温语涵惊喜的脸和她周围一小圈区域——靠墙的“记忆墙”展品、小圆桌的一角、以及旁边李阿婆和阿美模糊的身影。
“太好了!小涵有蜡烛!”李阿婆舒了口气的声音传来。
“是蜡烛!哎哟!这小火花看着真暖乎!”阿美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虽然只有一支蜡烛,光芒有限,但那温暖跳动的火光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黑暗带来的原始恐惧。微弱却真实的光源让大家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快多点几支!”江明月赶紧说,她凭借着那一点微光,己经能大致看清方位了,快步朝柜台方向走,“我记得里面还有!”
“好嘞!”温语涵应着,又迅速点着了另外两支蜡烛。一支放在小圆桌陈嘉树旁边,照亮了他摊开的书本和心有余悸的脸;一支拿在手里,靠近柜台。
江明月也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了备用的两支小手电(其中一支光线微弱),都打开了。她把一支亮一点的手电递给了张伯:“张伯,给您看书。”
“哎呀,谢了丫头!光够就行!”张伯接过手电,又开始了他的棋盘搏斗。
书店里被几处分散的光源点亮了——摇曳的烛光、微弱的手电光束。光影幢幢,将每个人的身影在墙上拉得长长的、有些变形,但一种奇特的、因共渡突发状况而产生的紧密感,在小小的书店里悄然滋生。
“这鬼天气!风那么大,肯定刮断哪儿电线了!”李阿婆揣测着停电原因。
“可不是嘛!”阿美搓了搓胳膊,“一下子黑了灯,怪吓人的……咦?这空调扇也停了?好像还刮进来一股凉风?嘶……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凉气一激,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穿着单薄的汗衫,被突然停电带来的穿堂风和空调扇停止后迅速沉降的凉意激得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寒噤。
李阿婆离她最近,昏暗烛光下也看见了她缩紧的动作。老太太想也没想,立刻弯腰,从自己带来的那个经常装着毛线杂物的大布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面料柔软厚实的浅灰色厚绒毯子。
“阿美!给你!快披上!”李阿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伸手就把毯子塞到了阿美怀里,“看你冻得一激灵!可别着凉了!我们老姐妹身子骨都脆!”
阿美愣了一下,摸着厚实柔软的毯子,心里一暖:“哎哟!老姐姐!看你细心的!谢谢你啊!”她赶紧把毯子抖开,披在自己和阿婆坐着的沙发椅背上,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觉一股暖意包裹上来,“舒服多了!暖和!”
另一边,张伯好像结束了关键棋步的博弈,暂时放下平板和手电。他抬头看了看烛光下裹着毯子、挤在一起取暖聊天的李阿婆和阿美,又看了看还在微弱光源下奋笔疾书的陈嘉树,目光落在柜台下面那个他常带着的大号不锈钢保温壶上。
“哎,天也黑了,外面风大还凉飕飕的!”张伯拎起那个沉甸甸的保温壶,晃了晃,“今天出来特意灌了一壶热腾腾的熟普!想着看书累了喝两口提神!还热乎着呢!正好!来来来!见者有份!大家分分暖暖身子!停电了就当下会儿小馆子!”
他边说边打开壶盖,一股浓郁的、带着药香的普洱熟茶的热气瞬间在昏暗的光线下氤氲开来,暖意和茶香立刻弥漫到空气里。
“谢谢张伯!”温语涵第一个响应,端着杯子就跑过去。
“老张头总算干了件好事!”李阿婆笑着打趣。
“谢谢张爷爷!”陈嘉树也抬起头感激地说。
江明月也笑着拿来了几个干净的玻璃杯:“辛苦张伯分一下。”
张伯像一个豪爽的江湖大哥,热心地给大家分茶。深褐色的茶汤注入杯中,热气腾腾。烛光里,茶汤的色泽被映衬得格外醇厚。
几杯热茶下去,气氛更轻松了。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
阿美裹紧了李阿婆的毛毯,感受着热茶入腹的暖意,看着烛光下几张熟悉的笑脸和书店里朦胧的轮廓,心里那点因为突然断电带来的不安彻底消散了。她看着跳跃的烛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轻轻地哼唱起来。
不是民歌小调,是一首旋律简单上口、带着淡淡怀旧感的流行歌谣的副歌部分。嗓音不算优美,带着点老年人的沙哑,但哼唱的调子却很准,充满了安宁的味道:
“时光它匆匆不回头……岁月啊静好……留在你眼眸……”
“一杯清茶……一支蜡烛……暖在手心头……”
轻轻的哼唱声在烛光摇曳、光影浮动的书店里飘荡。没有伴奏,只有轻柔的旋律和窗外模糊的风声。
起初只有阿美一个人在哼唱,慢慢地,李阿婆也跟着轻轻哼起调子,温语涵也忍不住小幅度地摇摆着手臂打着拍子,连张伯分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陈嘉树停住了笔,侧耳听着,紧张焦虑的脸庞在暖黄烛光里被柔和的光影模糊了棱角。江明月端着茶杯,静静地站着,嘴角挂着温暖的弧度。
歌声很轻,却奇妙地抚平了所有的慌乱。那一刻,小小的深流书店,像一个承载着温情与暖意的小船。几支蜡烛和手电筒发出的微光,照亮了方寸之地,也照亮了烛光下彼此依靠、互相温暖的人们。
窗外的风还在吹,黑暗依旧笼罩着街区。但书店的方寸之间,烛火跳跃,茶香袅袅,歌声低回。那被烛光和暖意守护的角落,隔绝了风雨和黑暗,充满了人世间最朴素的温情与治愈的力量。
江明月看着眼前这温情的画面,目光落在那跳跃的烛火和杯盏中深色的茶汤上。这份在突发意外中自然生发的凝聚力与互助的温暖,无声地浸润着她等待焦灼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