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敲过,姚府西跨院的暖阁里静得只听见烛芯爆响。谢云舟蜷缩在锦被里,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玄色寝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暗卫甲举着烛台的手微微颤抖,烛光晃过主子泛着青紫色的唇瓣,映得那抹苍白触目惊心。
“主子!”暗卫甲伸手想去探他额头,却被一股寒气逼退。谢云舟周身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帐幔上甚至凝出细密的白霜。
“水……”谢云舟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去叫……苏小满……”
暗卫甲不敢迟疑,将烛台往妆台上一放,拔腿就往外跑。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慌乱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苏姑娘说过,主子这寒毒发作时,除了她的金针,谁也救不了。
苏小满是被暗卫甲撞开房门的巨响惊醒的。她揉着睡眼掀开帐幔,就见暗卫甲满脸是汗,语无伦次:“苏……苏姑娘!世子他……他快不行了!”
“慌什么!”苏小满抄起枕边的药箱,跟着暗卫甲狂奔。穿过月洞门时,夜风吹起她的披帛,露出里面藕荷色的中衣。她心里清楚,谢云舟的寒毒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凶险,上次用冰水压制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根治,迟早会油尽灯枯。
暖阁内寒气刺骨,苏小满推门而入时,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雾团。她走到床边,指尖刚触到谢云舟的腕脉,就被那股阴寒之气激得缩回手——脉象沉细如游丝,尺部却浮起一股极寒的滞涩,正是她前世记忆里那熟悉的“锁魂寒”。
“去打盆热水,拿三斤艾绒来!”苏小满沉声下令,从药箱里取出特制的银质长针。针身刻着细密的符文,是她用玄铁混着朱砂熔铸而成,专为克制阴寒之毒。
谢云舟迷蒙中感觉到针尖刺入皮肤,并非想象中的疼痛,而是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穴位蔓延开来。他勉强睁开眼,看见苏小满垂眸施针的侧脸,烛火在她睫毛上跳跃,映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
“你这针……比容嬷嬷的锥子还狠……”他扯出个虚弱的笑,却被苏小满瞪了一眼。
“闭嘴。”苏小满捻针的手指顿了顿,“再废话,就往你‘人中穴’扎三寸。”
艾绒点燃的青烟缭绕,银针在烛火下泛着红光。苏小满施针如飞,“大椎”“命门”“涌泉”等穴位逐一刺入,每一针都带着内力,将艾绒的热力导入谢云舟体内。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谢云舟喉间的嗬嗬声渐轻,额头上的白霜也化为水珠。
“暂时……控制住了。”苏小满松了口气,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她趴在桌边,看着谢云舟逐渐平稳的呼吸,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辰时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苏小满脸上,给她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边。谢云舟醒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她侧趴在桌上,几缕碎发垂在脸颊,嘴角还沾着点昨夜施针时不小心蹭到的艾灰,睡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心口某个地方突然软得一塌糊涂。谢云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惊醒她。他走到书案前,摊开宣纸,拿起狼毫笔——他自幼学画,人物山水皆擅长,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笔下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笔尖蘸着徽墨,在宣纸上勾勒出她的眉形,那是略带英气的弯月;再描出挺首的鼻梁,的唇瓣……他画得专注,连窗外传来的鸟叫声都没听见。
“姑娘,”他低声喃喃,看着画纸上逐渐清晰的睡颜,“你睡着的样子,比天上的嫦娥还美。”
就在这时,雕花窗棂外闪过一道白影。腓腓蹲在窗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谢云舟手中的画纸,又看看苏小满搭在桌边的衣物——那是她昨晚匆忙中换下的里衣,一件水红色的抹胸肚兜,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吱吱!”腓腓觉得那画纸和肚兜都散发着主人的味道,好奇地跳上桌子。它趁谢云舟低头题字的瞬间,猛地叼起画纸和肚兜,雪白的尾巴一扫,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谢云舟的袖口上。
“腓腓!”谢云舟惊觉时,白狐己经叼着“战利品”窜出了窗户,消失在庭院的假山后面。
“听说了吗?世子殿下房里搜出女子内衣了!”
“可不是嘛!还是苏姑娘的水红肚兜,上面还有莲花呢!”
巳时不到,姚府的下人们就炸开了锅。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每个角落,从厨房到马厩,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看向西跨院的眼神都带着暧昧。
苏小满是被丫鬟叫醒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往嘴里塞着包子,差点噎死。“你说什么?”她一把推开碗筷,冲出院门,正看见腓腓蹲在祠堂的飞檐上,嘴里叼着的肚兜在晨风中飘扬,活像一面“旗帜”。
“腓腓!你这死狐狸!”苏小满气得抄起墙角的扫帚,满院子追着白狐跑,“快把我的肚兜还给我!还有那张画!”
腓腓“吱吱”叫着在前面窜,一会儿跳上假山,一会儿钻进花丛,把苏小满累得气喘吁吁。谢云舟披着外衣站在廊下,看着这闹剧,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他半夜偷画人家睡颜,还被狐狸把“罪证”叼走了吧?
“本王……只是觉得姑娘睡姿优美,想……想留作纪念。”他红着脸辩解,声音越来越小。
“纪念?”苏小满停下脚步,叉着腰瞪他,“纪念你偷藏女子内衣?谢云舟,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府都在传你是登徒子!”
就在这时,腓腓“嗷呜”一声,把肚兜挂在了祠堂正中的“忠孝传家”牌匾上。水红色的肚兜与黑底金字的牌匾形成诡异的对比,引得围观的下人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谢云舟扶额,只觉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闹剧收场时,己是午时。苏小满夺回肚兜,却发现上面被腓腓的爪子抓出了个小洞,气得又想揍狐狸。谢云舟则被她勒令去祠堂罚站,反省“偷画”之过。
暖阁内,苏小满重新为谢云舟诊脉,指尖下那股阴寒之气虽然暂时退去,却像跗骨之蛆般潜伏在经脉深处。她想起前世的记忆——谢云舟也是在一场大雪天突然暴毙,死时浑身僵硬如冰,与此刻的寒毒症状分毫不差。
“你的寒毒,并非天生。”苏小满收起银针,语气凝重,“是人为种下的‘锁魂寒’,与你前世的死因一模一样。”
谢云舟靠在床头,闻言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姑娘……还记得前世?”
“有些碎片。”苏小满避开他的目光,“前世你我……似乎也卷入了类似的阴谋。”她想起前世模糊的画面,也是这样的寒毒,也是这样的追杀,最后谢云舟死在她怀里,而她也被乱箭穿心。
“此事说来话长。”谢云舟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碰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是逃避,还是不能说?”苏小满盯着他,“谢云舟,北狄细作的阴谋、李大人的粮草、还有你身上的锁魂寒,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你若再隐瞒,下一次寒毒发作,恐怕就不是金针能救的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谢云舟眼底的阴霾。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未必是好事。”
“但我必须知道。”苏小满首视着他,“因为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死在我面前。”
腓腓蹲在窗台上,看着屋内对峙的两人,雪白的尾巴轻轻摇晃。它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只知道主人和那个总给它糖葫芦的男人之间,似乎藏着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就像苏小满丢失的那半幅画稿一样,被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被揭开的那一天。
寒毒、肚兜、前世死因……这场由狐狸引发的闹剧,意外扯出了横跨两世的阴谋。苏小满握紧了手中的银针,她知道,要解开谢云舟身上的毒,就必须先揪出那个藏在暗处的施毒者。而这一次,她不仅要救人,还要改写两人前世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