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的油灯突然齐齐爆出灯花,老说书人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把焦黑的茶叶,撒入沸腾的铜壶。
"嗤——"
白雾腾起,雾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断尾狐跪行、银柳生根、青衫书生消散如烟......
"列位看官。"说书人用烟杆敲了敲壶沿,"这壶‘三生茶’,是用忘川水泡的。饮一口记前世,饮两口忘今生,饮三口......"
他忽然掀开壶盖,里头赫然沉着半截狐尾骨。
"就再也分不清,自己是听书的,还是书里的了。"
青丘山脚的茶寮里,说书人正在讲最后一折。
"却说那白璃燃尽八尾登上山巅,无字碑前竟空无一人......"
角落里,有个戴斗笠的客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裹着厚重的青衫,袖口露出半截缠满银柳根须的手腕。
跑堂的赶忙递上热茶,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拦住。
"换......烈酒。"
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燎过。
跑堂的偷瞄那人胸口——衣襟微微敞开处,隐约可见里头没有心跳的起伏,只有一团银光在缓慢流转。
"胡扯!"前排的胖商人拍案而起,"哪有什么九尾狐?定是那书生癔症发作......"
"你懂个屁!"邻座的老猎户冷笑,"二十年前我亲眼见过青丘山的狐火,把整片林子照得跟白昼似的......"
戴斗笠的客人突然捏碎了酒碗。
瓷片扎进掌心,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几缕银白色的根须从伤口处探出,又缓缓缩回。
跑堂的吓得倒退两步,却听见那人低笑:
"后来呢?"
说书人捋了捋山羊胡,突然从案底抽出一把生锈的剪刀。
"后来?"他"咔嚓"剪断一盏灯芯,"后来有人在那无字碑前,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灯光骤暗,茶寮里响起两个重叠的声音——
男声嘶哑:"......回家。"
女声带笑:"......好。"
戴斗笠的客人猛地站起,斗笠滑落——
一张布满银色纹路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右眼是琥珀色,左眼却泛着妖异的金芒。
茶寮瞬间鸦雀无声。
说书人却不惊不慌,反而从案台下捧出个木匣。
"客官可认得这个?"
匣中躺着一块焦黑的树皮,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明澜"二字。
银纹男子浑身剧震,胸口银光暴涨。他伸手去抓,说书人却"啪"地合上木匣。
"用故事换。"山羊胡下露出狡黠的笑,"比如......"
"您心口那株银柳,是怎么活过来的?"
茶寮的门突然被风吹开。
门外站着个撑红伞的女子,伞沿垂下的薄纱遮住了面容,唯有九条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银纹男子如遭雷击,破碎的记忆汹涌而来——
青丘山顶的无字碑、双生树的嫩芽、还有那盏用狐尾骨做的长明灯......
"你......"
女子微微抬伞,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金瞳,尖耳,唇下两点獠牙痕。
"我来讨债。"她轻笑,"说好的......"
"这一世,换我找你。"
说书人不知何时己退到角落,正用烟杆悄悄敲击一面皮鼓。
鼓点越来越急,茶寮的梁柱突然开始渗血。那些原本看热闹的茶客,面容逐渐扭曲成各种精怪模样——
原来满座非人!
银纹男子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红伞女子心口。
那里悬着半块黑玉结晶,正与他胸腔里的银柳根系遥相呼应。
"故事讲完了。"说书人突然扯下脸皮——
底下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孔。
"该付茶钱了。"
红伞女子突然掷出伞柄,伞骨如利箭穿透说书人的咽喉。
没有血。
只有无数泛黄的纸页从伤口喷涌而出,每张纸上都写满"痴""妄""怨""憎"。
银纹男子胸口的银柳根须破体而出,与伞柄缠绕成桥。
桥那头,传来幽幽的铜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