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的灯盏突然无风自熄,老说书人却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的人皮纸,纸上无字,唯有斑驳血痕。
"上回说来世续缘,魂种归土。"他将人皮纸往烛火上轻轻一燎,纸面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焦黑字迹,"今日这折书,咱们讲段'燃尽八尾照归路,孤魂一步一叩首'的剜心勾当。"
纸上的血痕遇热竟蠕动起来,渐渐汇聚成一幅画——一只断尾狐,跪行在无尽长阶上,身后拖着一道燃烧的血痕。
"这张皮,"说书人嗓音沙哑,"是从青丘山乱葬岗的守墓人身上剥下来的......"
青丘山的石阶长到看不见尽头。
白璃跪在第一步台阶上,八条狐尾在身后无声垂落。她伸手抚过最中央那条断尾的截面——伤口早己愈合,可触碰时仍会传来幻痛。
"还差一条......"
她低声自语,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狐火。火苗顺着断尾的伤处蔓延,很快吞噬了整条尾巴的残根。剧痛让她的瞳孔紧缩成线,可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狐火越烧越旺,最终凝成一盏琉璃灯,悬在她面前。灯芯是半截断骨,火光中隐约可见柳明澜的轮廓。
白璃将灯提起,火光映亮石阶上干涸的血迹——那是历代狐族叩拜时留下的。
她俯身,额头重重磕在第一步台阶上。
"咚——"
石阶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
每上一阶,狐火就弱一分。到第三千阶时,灯中的断骨己经布满裂痕,柳明澜的轮廓模糊得几乎看不见。
白璃的膝盖早己磨得血肉模糊,可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金色的光点——她的魂魄正在缓慢消散。
第西千阶,一阵阴风袭来。
风中夹杂着熟悉的嗓音:"值得吗?"
她抬头,看见兰若的残魂立在风中,眉心朱砂痣红得刺目。
白璃不答,只是又叩首一次。额头触地的瞬间,兰若的幻影如烟消散。
第五千阶,狐火突然剧烈摇晃。
灯中的柳明澜睁开眼,嘴唇开合似在说什么。白璃将耳朵贴近灯壁,听见微弱的三个字:
"......回去吧。"
她笑了笑,继续向上爬。
第七千阶,狐灯彻底熄灭了。
白璃跪在黑暗中,八条尾巴只剩下三条。她摸索着灯盏,突然将手插进自己心口——
"嗤——"
半颗金丹被硬生生挖出,塞进灯芯。金光爆闪的刹那,整条山路上突然亮起无数盏引魂灯——
是历代狐族留下的命火!
每盏灯中都映着一张模糊的脸,有老有少,全都注视着她。最前方那盏格外明亮,灯下站着个银发男子,背影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烫。
白璃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拖着残破的躯体继续向上爬,身后留下一道燃烧的金痕。
第九千阶,最后三条尾巴同时燃起。
火焰中浮现出柳明澜每一世的死状:冻毙雪夜的秀才、战死沙场的将军、病逝榻前的书生......最后定格在今世——他消散时望向她的眼神。
白璃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
山顶近在咫尺,无字碑前站着个人影。银发赤瞳,胸口空荡,正是魂飞魄散前的柳明澜!
"你......"
她挣扎着向前爬,可最后一条尾巴己经烧到了根部。火光即将熄灭的瞬间,那人影突然转身——
竟是一面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柳明澜,而是她自己——八尾尽断,金瞳泣血。
最后九百九十九阶,白璃是爬着完成的。
每挪一步,魂魄就淡一分。到无字碑前时,她己经透明得能看见身后的石阶。
碑前没有柳明澜,没有双生树,只有一盏将熄的引魂灯。
白璃伸手触碰灯焰,火光中突然传来柳明澜的声音:
"我骗你的......"
"没有......来世......"
灯灭了。
白璃倒在无字碑前,身体开始消散。
先是双足,再是腰腹,最后是胸口。就在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碑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一株嫩芽破土而出。
左边银柳叶,右边金璃枝,根系紧紧缠着一块黑玉结晶。
芽尖轻轻碰了碰她即将消散的指尖。
青丘山巅的雾气终年不散。
某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守山的乌鸦看见无字碑前多了盏琉璃灯。灯芯不是烛火,而是一簇永燃的狐毛。
灯下泥土里,埋着半截月牙刃的碎片。
刃身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