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还未亮,姜雨薇的睫毛上还凝着晨露,就被帐外的马蹄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指尖触到枕边冷掉的薄荷茶——是萧景珩昨夜临睡前灌的,说“半夜醒了别受凉”,此刻茶罐上的温度早己褪尽,像极了她此刻没睡醒的脑子。
“雨薇,该起了。”萧景珩的声音混着帐帘掀开的响动落进来,烛火在他手中的铜灯台里晃了晃,映得他月白外袍上的暗纹药草绣纹微微发亮——是她上个月闲着没事,用金疮药粉染的丝线绣的,说“好看,还能避虫”。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才卯时呢……你不是说药笺阁明日才开张?”话音未落,鼻尖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甜香——是野菊混着沙枣花的香气,来自她床头挂着的香囊,里面装着萧景珩去年秋天替她采的野菊花瓣,说“闻着安神,省得你总熬夜抄药笺”。
“今日要去城西看草地垦荒,辰时初刻的场子。”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角,指尖触到她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她常蹲在药摊边磨出来的,“昨夜李校尉派人来邀,说垦荒队里有流民染了风寒,想请你去瞧瞧。”
姜雨薇猛地睁眼,睡意消了大半:“风寒?这几日风沙大,最易犯肺疾。”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萧景珩按住肩膀——他手中捧着叠整齐的青衫,布料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他特意让人用她教的“现代洗衣法”洗的,说“别总穿沾药渍的衣裳,回头带你去布庄挑新料子”。
辰时不到,两人己骑在马上。西北的晨光裹着细沙,落在萧景珩肩上的玄铁肩甲上,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格外分明。姜雨薇抱着药箱坐在他身后,指尖蹭过马鞍上的雕花——那是去年她过生日时,他让人刻的药草纹,说“骑马颠得慌,刻些你熟悉的东西,心里稳当”。
“昨儿忘了告诉你,午时还要去张乡绅家赴宴。”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马蹄踏过石板的响,“张老爷的夫人染了春燥,听说你擅配凉药,特意托人送了帖子。”
她差点没从马上颠下来:“赴宴?我哪懂古代的规矩……”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流民窟,她蹲在地上给孩子喂药,萧景珩就站在旁边替她打伞,伞面遮着风沙,却遮不住他眼底的笑——那时他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只管做你该做的”。
垦荒现场的风沙比城里大了许多。姜雨薇刚跳下马来,就见几个流民蹲在草垛旁咳嗽,袖口沾着新翻的泥土。她赶紧打开药箱,指尖捏过他们的手腕——脉相浮数,舌尖偏红,果然是风热犯肺。“去烧锅热水,抓把薄荷、野菊,再切点沙枣片。”她吩咐跟来的青桃,忽然想起萧景珩说的“垦荒队缺药材”,转身从药箱底层掏出包炒牛蒡子,“这个煎服,能利咽散风,比单纯喝凉茶管用。”
萧景珩站在不远处,正与李校尉说着什么,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她这边。见她蹲在地上分药,衣摆沾了草叶,他忽然转身走向马车,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块干净的粗布——是他随身带的帕子,边角绣着极小的“安”字,是小满去年教他绣的,说“绣个‘安’字,姜姐姐看见就高兴”。
“地上脏,垫着坐。”他把帕子铺在她身后的草垛上,指尖蹭过她发间的草叶,“昨儿半夜看你翻来覆去,是不是又在想药笺阁的事儿?”
她忽然笑了,指尖塞给他一包刚分好的药粉:“替我拿着,风热药,每次半勺,温水送服。”说着指了指远处正在喝药的流民,“你看,他们喝了茶就不咳了,比什么规矩都实在。”
午时的张府宴席摆在后园的胡杨林下,沙枣花开得正盛,米黄色的小花落在青瓷碗里,像撒了把碎金。姜雨薇攥着萧景珩给的“宴席小贴士”——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小楷写着“举筷顺序”“布菜礼仪”,却在最后画了个歪扭的笑脸,旁边写着“别怕,有我”。
“姜姑娘果然是神医在世,我这嗓子疼了半月,喝了您配的润喉茶,立马舒服了!”张夫人握着她的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在她的药铃上,发出清响,“您瞧瞧我这方子,是不是还能添些……”
“夫人这是春燥伤津,”她翻开随身带的小药笺,笔尖划过“麦冬、玉竹、石斛”几味药,“加些沙枣蜜调服,比单煎好喝。”忽然想起现代父亲教她的“医患沟通”,又补了句,“每日晨起喝杯温水,比吃药更要紧。”
萧景珩坐在席间,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见她只顾着说药方,连面前的烤羊肉都没动,他悄悄替她撕了块肉,放在青瓷碟里——记得她曾说“西北烤肉太膻,还是加了薄荷的好吃”,此刻碟子里的羊肉撒着细碎的薄荷叶,旁边还放着他特意要的沙枣茶,说“性温,喝口暖胃”。
申时末刻,从张府出来时,姜雨薇怀里抱着几包张夫人送的药材——都是她药笺阁缺的珍稀品种。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她忽然靠在萧景珩肩上,指尖捏着他给的“小贴士”:“原来古代宴席也没那么可怕,只要聊药,大家都能说上话。”
他笑了,指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啊,走到哪儿都带着药香,连张夫人的胡杨林,都沾了你的野菊味。”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沙枣糖——是他刚才趁她分药时,在张府后厨讨的,“知道你没吃饱,垫垫肚子。”
糖纸撕开的声音在马车里格外清晰。姜雨薇咬了口糖,沙枣的甜混着薄荷的凉,忽然想起这几日的“赶场”——卯时看垦荒,午时赴宴席,申时还要去书院给虎娃们送药笺,每一场都少不了萧景珩的身影:他会提前替她备好药箱,会在她不懂规矩时悄悄递眼色,会把她随口提过的“缺药材”记在心里,哪怕是块小小的沙枣糖,都藏着他的“算计”。
“其实你不用带我赶这么多场……”她忽然开口,指尖蹭着糖纸上的沙枣纹,“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认识西北的权贵,方便药笺阁开张,可我……”
“不是为了药笺阁。”他忽然打断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糖纸上的花瓣,“是想让你看看,西北除了风沙,还有很多人——像李校尉那样的军人,张夫人那样的乡绅,他们都需要你的药香,就像需要书院的墨香。”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贴着她掌心的茧子,“你总说要‘赢回肯定’,可你早就是他们心里的‘肯定’了。”
暮色漫过城墙时,马车停在书院门口。姜雨薇下车时,看见小满抱着堆药笺跑过来,发间别着她送的木樨花:“姜姐姐!先生说你的药笺能当课本啦!虎娃用你画的蒲公英图,认出了地里的‘婆婆丁’!”
她蹲下身,替小满理了理书包带,忽然看见萧景珩站在书院门楣下,月白长衫被晚风吹起,腰间的玄铁腰牌与她送的银哨相撞,发出细碎的响。暮色里,他朝她笑了笑,指尖指了指书院内——那里亮着暖黄的灯,是她的药笺阁在试灯,窗纸上映着虎娃们画的药草,像无数颗小太阳。
忽然懂了,这几日的“赶场”,从来不是奔波,而是他替她铺的“路”——不是权贵的路,而是人心的路。就像此刻小满手里的药笺,张夫人怀里的药材,垦荒队流民喝的野菊茶,都是她“药香”的延伸,而萧景珩,便是那个帮她把药香,送到每个需要的人身边的人。
夜风裹着书院的书声与药笺阁的灯影,落在她发间。姜雨薇忽然想起现代父亲说的“中医要落地”,此刻看着西北的暮色,忽然觉得自己早己“落地”——落在萧景珩替她铺的帕子上,落在虎娃们的药笺画里,落在每个因她的药香而舒展的眉头间。
而萧景珩,此刻正望着她笑,眼底映着万家灯火——就像他说的,西北的风沙再大,只要有彼此在的地方,便是最温暖的“场”,便是最实在的“肯定”。
戌时初刻,药笺阁的灯还亮着。姜雨薇坐在老槐树下,借着灯光整理今日的药笺——给垦荒队的风热方,给张夫人的润喉方,还有给小满的“认药小画笺”。萧景珩靠在槐树上,手里捏着她遗落的“宴席小贴士”,看着最后那个歪扭的笑脸,忽然笑出声。
“明天卯时,还要去流民窟送药。”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纸页上的药草纹,“不过这次不骑马了,让人备辆带软垫的马车,省得你颠得慌。”
她抬头笑了,指尖捏起片槐花瓣,夹进刚写好的药笺里——那是给萧景珩的,上面写着“防风沙,护心脾”,旁边画着个戴斗笠的人,牵着匹驮着药箱的马。暮色里,槐花瓣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像幅会动的画,画里有药香,有墨香,还有两个在乱世里彼此守护的人。
原来最好的“赶场”,从来不是赶赴多少宴席,而是赶赴每个需要温暖的地方,而身边有个人,会替她记住所有的“需要”,会把她的“药香”,酿成这西北大地上,最绵长的、不落的光。
夜风轻轻吹过,药笺上的槐花瓣晃了晃,带着晨露的凉,却裹着暮色的暖——就像这一天的奔波,此刻都化作了药笺阁窗纸上的剪影,化作了萧景珩眼底的笑,化作了这乱世里,最安稳的、带着药香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