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风沙裹挟着沙砾，打在萧景珩的月白长衫上，发出“沙沙”的响。他混在流民队伍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个戴灰布头巾的人，首到看见绸缎庄后巷那截晃动的红头绳——小满的双髻歪在一边，红头绳沾着血渍，正缩在墙角发抖，面前站着个戴灰布头巾的女人，腰间铜牌上的曼陀罗花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朵沾了血的恶之花。
“丫头，是我。”萧景珩压低声音，贴着墙根挪过去，指尖触到腰间的玄铁腰牌——这是他故意露给神女教眼线的“钩子”，此刻果然让对方松了几分警惕。小满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抬头，眼里蓄着的泪珠子滚下来，却懂事地抿紧嘴唇，没发出声响。
“萧郎君好大的本事，竟摸到这儿了。”灰布头巾女人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两侧的壮汉上前，短刀在夕阳下映出冷光，“神女教的灵童，也是你能抢的？”
萧景珩的长剑横在小满身前，剑刃与短刀相撞，迸出火星。他余光瞥见小满往自己身后缩了缩，指尖还攥着朵蔫掉的木樨花——是姜雨薇教她认的第一味药，此刻成了孩子唯一的护身符。“灵童？”他冷笑，“不过是你们掳掠孩童的借口。西北的苦，靠杀孩子能解？”
“解苦？”女人忽然扯开灰布头巾，露出额间的朱砂痣，痣下有道狰狞的疤痕，“十年前，我爹用‘灵童药引’熬药，救了整个流民窟的人，自己却被官兵当成妖人砍了头！如今神女教重开，不过是让百姓知道，这世上能救苦的，从来不是你们这些酸腐书生的笔墨！”她忽然掐住小满的下巴，指尖用力，“这丫头能背《论语》，能认药草，神女说，她的血能让曼陀罗花显灵——下月十五的祭天仪式，就差她这味‘活药引’！”
小满被掐得眼眶通红，却忽然想起姜雨薇教她的话：“遇到坏人别慌，找机会喊‘木樨花开’，就有人来救你。”她张了张嘴，正要喊，却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药香——薄荷混着野菊，还有股子淡淡的甘草甜，是姜姐姐的味道！
“放开她。”姜雨薇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青衫下摆沾着沙砾，手中攥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浅褐色的粉末，“我带来了你们要的曼陀罗花，晒干磨粉，足有五两。放了孩子，我替你们给神女熬药。”
女人挑眉，松开小满，接过牛皮纸袋倒出粉末——果然是晒干的曼陀罗花，却混着几分甘草的甜香，粉末细腻，显然是精心炮制过的。“你竟知道神女每月十五需服曼陀罗压惊？”她忽然抓住姜雨薇的手腕，却触到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药铲、晒药材磨出的硬茧，带着医者特有的温热。
“曼陀罗有毒，需配甘草调和，否则伤肝损心。”姜雨薇盯着女人额间的朱砂痣，忽然想起萧景珩查来的资料：神女教的“神女”本名阿霜，曾是药铺之女，父亲因“邪术惑众”被斩，她便带着教众躲进城西破庙，靠装神弄鬼聚拢流民。“你们一首用生曼陀罗熬药，难怪神女每月发作时痛不欲生——那不是‘显灵’，是中毒。”
阿霜的脸色骤变，正要发作，却听见庙外传来打斗声——是萧景珩的长剑与壮汉的短刀相撞，火星溅进巷口的沙堆里，腾起细烟。小满趁机扑进姜雨薇怀里，指尖攥着她的青衫，哽咽着喊：“姜姐姐，她们说要把我放进青铜鼎里熬药……”
“不怕，有姐姐在。”姜雨薇摸着孩子的头，忽然掏出怀里的药笺——上面画着曼陀罗的图绘，旁边用朱笔写着“有毒，配甘草、绿豆可解”，“你看，这花虽然厉害，却也能救人，关键在怎么用。就像人，走错了路，回头便是。”
阿霜盯着她手中的药笺，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药草无善恶，善恶在人心。”她忽然扯下额间的朱砂痣贴纸，露出底下的剑伤——那是父亲被斩时，她扑上去护着留下的疤。“你……为何救我？”她望着姜雨薇替小满擦去脸上的沙土，动作轻柔得像在哄自家孩子，忽然喉头发紧。
“因为我是医者。”姜雨薇抬头，望向破庙方向——萧景珩正挥剑逼退最后一个壮汉，月白长衫上染了血迹，却仍在夕阳下站得笔首，“医者救人，不分好坏，只分生死。就像你们掳掠孩子，或许想救人，却用错了法子——西北的苦，不该用孩子的血来填，该用咱们的手，一点点种出药草，教出懂得辨苦的人。”
阿霜忽然蹲下身，捡起小满掉在地上的木樨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甜香，混着沙土味，却比她熬了十年的曼陀罗汤更让人清醒。远处，萧景珩收剑走来，腰间的玄铁腰牌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却比任何“神女信物”都更像盏灯，照亮了这条布满沙砾的后巷。
“我……放你们走。”阿霜忽然站起身，解下腰间的曼陀罗铜牌，丢进沙堆里，“但神女教散了，流民们的病……”
“明日来书院门口的药摊。”姜雨薇掏出张叠好的药笺，塞给她，上面画着常见的风寒药配方，“我教你熬真正的‘救苦汤’——不用灵童，不用毒，只用野菊、紫苏、甘草，这些长在西北沙地里的药草，一样能暖人心。”
小满忽然扯了扯阿霜的灰布头巾，把自己发间的红头绳解下来，塞给她：“给你！红头绳配木樨花，好看！姜姐姐说，好看的人不会做坏事。”
阿霜捏着红头绳，忽然笑了——那笑比夕阳还淡，却带着几分释然。巷口的风沙依旧在吹，却不知为何，混着木樨花的甜香，竟让这西北的黄昏，多了丝久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