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上的东珠在风沙里微微发颤,姜雨薇却顾不上擦拭额角的汗。她蹲在田垄间,指尖捏着刚冒出的菜苗,听着不远处流民聚集的破庙里传来的窃窃私语,绣着翟纹的袖口被泥土染出块块灰斑——此刻她这身皇后华服,倒比流民身上的粗布还狼狈。
“娘娘,您歇会儿吧。”贴身宫女翡翠攥着帕子想递过去,却被风沙呛得咳嗽两声,“外头都在传……说您放着国库的粮食不发,偏要在这荒地上种什么劳什子菜,连皇后的体统都不顾了。”她压低声音,眼底满是担忧,“还有人说您是被‘圣女’的流言勾了魂,学那些流民拜天地,失了皇家的威严。”
雨薇没抬头,指尖轻轻拂过菜苗卷着的嫩叶——这是她带着孩子们种的第三批菠菜,经历了两次风沙掩埋,总算在改良过的沙土里站稳了根。远处,虎娃蹲在田埂边,正用碎陶片给菜苗围挡风的矮墙,小囡攥着个掉了漆的铜水瓢,正从羊皮袋里往木盆里倒水,水珠落在干裂的土地上,腾起细小的尘雾。
“流言总是长着翅膀的。”她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荒原烈日晒过的暖意,“他们没见过绿苗能结出果,没尝过新鲜菜的滋味,自然觉得种地是骗人。就像当初咱们刚到西北,谁能相信这沙土里能长出带水的果子?”说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土,目光扫过远处那座斑驳的土地庙——庙前聚集的流民们正对着泥胎神像磕头,其中几个妇人怀里抱着脸色蜡黄的孩子,鬓角插着的草标在风里晃荡,像在给命运打一个解不开的结。
流言是从三天前开始的。也不知是谁先在流民堆里嘀咕,说“皇后娘娘穷得连凤冠上的珠子都要当掉”,又说“朝廷不肯开仓放粮,却让皇后带着一群娃娃在地里玩泥巴”。更刺耳的,是有人把她教人种菜的举动和所谓“圣女降世”的传言混在一起——荒原上的流民本就迷信,见她总能从帆布包里掏出新奇的种子,便有人私下里说她“偷了国库的粮食换种子,却拿不能果腹的菜叶子糊弄人”。
“娘娘,要不咱们请旨调些粮食来?”翡翠看着流民们朝这边投来的复杂目光,心里发急,“您看那些孩子,嘴唇都干裂成那样了,就算菜苗能长出来,也还得等半个月啊。”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听说圣女的人在流民里发了‘仙药’,说是吃一颗三天不饿,好多人都去拜她的祭坛了……”
雨薇猛地转身,袖口带起的风掀乱了鬓边的碎发。她知道所谓“圣女”不过是江湖骗子,借着西北灾荒的由头招摇撞骗,用掺了麻沸散的药丸哄骗流民,却在账本里记成“天赐仙粮”——这事她早让暗卫查过,只是流民们饿怕了,总愿意相信虚无的神迹,胜过相信眼前需要弯腰劳作的土地。
“去把虎娃他们叫来。”她忽然开口,指尖指向土地庙前的空地,“咱们今天不在田里上课,去庙前种菜。”翡翠一愣,却见自家娘娘己经撩起裙摆往那边走,凤冠上的流苏扫过土墙上的裂痕,在满地荒草里划出一道细碎的光。
流民们见她过来,顿时安静下来,几个膝盖上打着补丁的汉子下意识护在妻儿身前,眼底满是戒备。雨薇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几包种子——这次不是小番茄或菠菜,而是她特意从空间里拿的速生油麦菜种子,颗粒,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我知道你们在传,说我这个皇后穷疯了,不放粮食却种地。”她忽然蹲下身,指尖抠开地上的硬土块,“可你们瞧,这土不是死的。”她抓起一把沙土,慢慢松开手指,细沙从指缝里漏下,却夹杂着几点的痕迹——那是她今早特意让人运来的腐殖土,混着空间里的灵泉水,带着淡淡草香,“三个月前,我带虎娃他们在东边的窑洞里种了小番茄,现在己经结了果,酸酸甜甜,能让孩子们不流鼻血、不烂嘴角。”
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虎娃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身边,举起手里的陶碗——碗里装着几颗刚摘的小番茄,绿中带红,在沙土颜色的背景里像撒了一把碎宝石。他怯生生地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妇人:“婶子,您尝尝?跟咱们啃的菜根不一样,这个有水,能解渴。”
那妇人盯着陶碗,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终于捏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红了眼眶:“跟我小时候在娘家见过的野果似的……可咱们西北,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水灵的东西了。”她轻轻咬了一口,汁水溅在干裂的嘴唇上,周围的流民顿时围了过来,虎娃被挤得踉跄了一下,却赶紧把碗举高:“别挤!先生说,这个能种出来!只要跟着学,你们家的地里也能长!”
雨薇趁机展开手里的油麦菜种子:“这种菜长得快,二十天就能收割。不用太多水,早晚各浇一瓢就行——”她忽然看向人群里那个总在土地庙前带头磕头的老汉,“大叔,您家孙子前儿个是不是又因为缺菜闹肚子?要是信我,咱们现在就把种子埋下,等出苗了,我教您怎么施肥、怎么挡风。要是长不出来……”她摸了摸凤冠上的东珠,“我把这珠子当了,给孩子们换麦饼。”
老汉喉头动了动,盯着她掌心的种子,忽然跪了下来:“娘娘您别折煞咱老百姓……只是那圣女说,天地爷要降灾,只有诚心祈祷才能得仙粮,您这种地的法子……”“天地爷要是真疼惜百姓,就不会让咱们守着荒地挨饿。”雨薇打断他,指尖将种子埋进混了腐殖土的坑里,“咱们老百姓啊,拜天地不如拜自己的手——您瞧这种子,只要咱们肯弯腰、肯浇水,它就肯结果,比什么‘仙药’都实在。”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荒原,风沙依旧在吹,却见虎娃带着几个孩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菜苗的样子,小囡举着水瓢,正给刚埋下种子的土坑浇水,水珠落在土里,惊起一只藏在草里的蚂蚱,蹦跳着钻进了新翻的泥土里——这是荒原上许久未见的生机。而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流民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蹲下来,跟着她的手势学松土、挖坑、播种,有人甚至解下腰间的羊皮袋,小心翼翼地往坑里滴了两滴水。
“娘娘,您看!”翡翠忽然指着土地庙的方向,只见几个穿着灰布衫的人正慌慌张张地往后退——那是圣女派来散播流言的手下,此刻见流民们围在雨薇身边学种地,脸上满是惊慌。雨薇没去追,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本皱巴巴的笔记本,那是她亲手画的《荒原种菜手册》,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各种蔬菜的种植方法,还配了虎娃他们帮忙画的菜苗简笔画。
“把这个发给大家,看不懂字的,我让虎娃他们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第一颗油麦菜种子冒出的嫩芽——不过针尖大小,却在风沙里倔强地挺着,“流言就像这荒原的风,吹过就算了。可咱们种下的苗是真的,结出的果子是真的,孩子们不再生病也是真的。等再过半个月,这片空地长满了绿油油的菜,那些说我‘穷疯了’的人,自然会知道,什么是比金子更值钱的‘粮食’。”
暮色渐浓时,流民们陆续带着种子回了破窑。虎娃抱着一本《种菜手册》,把种子包紧紧揣在怀里,忽然回头喊她:“先生!明天咱们还来这儿上课吗?我阿爹说,他要把家里的旧陶罐洗干净,用来装您说的‘灵泉水’!”雨薇笑着点头,看着虎娃蹦跳的背影消失在黄土坡后,忽然觉得腰间的帆布包比凤冠还沉——里面装着的,是荒原的希望,是比任何流言都更有力的“真相”。
夜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里子上磨出的毛边——这袭皇后礼服,她己经穿了三个月,袖口和领口都洗得泛白,却比刚进宫时更有分量。远处,土地庙里的泥胎神像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而新埋下的种子旁,不知谁插了根细细的树枝,权当是给菜苗挡风的“小旗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这个荒芜的世界说一声:别怕,绿苗会来,生机会来,那些被流言遮住的眼睛,终会看见,土地从不会骗人——只要你肯给它时间,给它汗水,它就会把最实在的馈赠,捧到你掌心。
而所谓“皇后娘娘的穷疯”,不过是她用金册上的虚名,换了一把能在荒原上扎根的种子——比起国库的粮食,她更想教会这些在风沙里挣扎的百姓:真正的富足,从来不是等着别人施舍,而是亲手在土地里种下希望,看着它从破土的嫩芽,长成遮风的绿荫,最终,让每一张因饥饿而苍白的脸,染上属于生机的、绿绿的、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