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凌晨三点，程海阳蹲在改装车间门口啃冷馒头。柴油发动机突突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二胖正把第五辆三轮摩托焊上冰柜外壳。"阳哥，教育局那单子真要每天送三百份学生餐？"他抹了把焊渣，"就咱这五台破车，跑完城东赶不上城西。""把老刘头修车铺那辆厢货改出来。"程海阳用螺丝刀在冻土上划拉路线图，"你带三辆车走环线，晓燕走学府路。"话音未落，林晓燕掀开油腻腻的棉门帘冲进来，马尾辫上沾着冰碴："西郊屠宰场涨价了，猪板油每斤涨两毛。"车间铁皮顶棚被雪压得嘎吱响。程海阳摸出皱巴巴的账本，手指在运输损耗率那栏反复："改道从老铁路桥绕，能省十二分钟。"他突然把馒头塞进裤兜，抓起扳手撬开冰柜夹层："二胖！谁让你用普通海绵当保温层？""建材市场那帮孙子把聚氨酯板抬了三倍价！"二胖的焊枪在半空划出蓝弧，"就这海绵还是从旧沙发厂论斤称的。"林晓燕突然把冰凉的扳手贴到程海阳后颈："红阳街道的刘主任刚打电话，说咱们的卫生许可证...""是冷库温度记录表没续填吧？"程海阳从军大衣内袋掏出个铝饭盒，"昨儿让你哥在防疫站蹲点，搞到三张空白表。"掀开的饭盒里躺着结霜的酱牛肉，底下压着盖红戳的表格。批发市场的探照灯划破浓雾时，五辆喷着"向阳配送"的改装车己列队完毕。程海阳钻进头车驾驶室，副驾上堆着二十个铝制饭盒。"平安里小学的王校长爱吃辣，"他往最上面的饭盒撒了把辣椒面，"记得单独放暖箱。"车轮碾过结冰的减速带，后视镜里二胖的车突然歪向路边。程海阳猛打方向盘横挡在前，橡胶轮胎在冰面擦出扇形白痕。"传动轴结冰！"二胖踹开变形的车门，怀里还抱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桶。"卸货！"程海阳扯开军大衣铺在雪地上，西十个学生餐盒转眼排成方阵。他撕下棉袄内衬裹住传动轴，朝林晓燕喊："去前边修车铺借喷灯！"晨光初现时，最后一辆车终于拐进平安里胡同。王校长裹着貂皮大衣站在传达室门口："晚了二十五分钟。"程海阳哈着白气卸货："路上救了个打滑的孕妇。"他故意露出沾着血迹的袖口——其实是刚才修车蹭的机油。正午的改装车间飘着韭菜香，二胖蹲在焊条箱上啃包子："阳哥，刚有个穿皮夹克的来问加盟费。"林晓燕突然用圆珠笔戳他后背："那人手背有青龙纹身，是陈姐的表弟！"程海阳把铣刀插进车架缝隙："下午去北郊找赵瘸子，他仓库有批滞销的隔热棉。"刀尖挑开的海绵层里，密密麻麻的蟑螂卵正在蠕动。林晓燕突然把记账本摔在发动机盖上："这个月被罚了六次乱停车，赚的还不够交罚款！""明天开始，每辆车配两个煤炉。"程海阳蘸着机油在铁皮上画图，"交警来了就说送急救药品。"他转头朝二胖眨眼，"去废品站收二十个氧气瓶，喷成红十字。"暮色降临时，程海阳独自蹲在冷库顶棚。东南方向新开了家"鑫旺配送"，六辆崭新的金杯车正列队出发。他摸出兜里潮软的烟盒，突然听见底下传来敲击声。"小程啊，"街道刘主任的秃顶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听说你们要扩编车队？"他的公文包有意无意蹭着铁梯，露出半截茅台酒盒。程海阳掏出体温计形状的电子温度计："刘叔，您上回说的冷链监控系统..."他突然剧烈咳嗽，温度计"不小心"掉进刘主任的貂绒领口。液晶屏上闪烁的"3.8℃"让胖子瞬间冒汗："明天就让防疫站更新你们的备案！"暴雪夜，程海阳在驾驶室铺开城区地图。林晓燕的圆珠笔尖悬在新建的开发区上空："七中新校区下周供餐招标。"二胖突然撞开门，肩头落满雪花："鑫旺的人在西胡同截咱们的菜贩！"程海阳抓起扳手又放下："找老刘头借那台抛锚的洒水车，现在就去给西胡同路面浇水。"他转头对林晓燕说，"明早五点，让菜贩改走铁路桥。"凌晨的批发市场灯火通明。程海阳站在装满冻鸡翅的厢货顶上，看着鑫旺的车队陷在冰面打转。穿皮夹克的男人朝他比划中指，他笑着举起保温杯致意，杯底粘着的温度监测标签正在显示-18℃。教育局突检那天，程海阳把最后一车学生餐送进仓库。穿制服的人围着改装车转圈时，他突然掀开车座，露出塞满幼儿园手工作业的储物格："孩子们给检查组画的欢迎卡。"领队的手僵在记录本上，最终只罚了五十元违停。
柴油暖风机在墙角嗡嗡作响，程海阳的食指被铣刀豁开道血口子。他随手扯了截绝缘胶布缠上，继续打磨生锈的车架。"阳哥！"林晓燕举着冻成冰坨的账簿冲进来，"鑫旺的人把铁路桥也堵了！"铁皮门重重撞在焊条箱上，震得顶棚积雪簌簌下落。程海阳用扳手敲了敲暖气管："老刘头的洒水车还能用么？""水箱裂了，正用AB胶糊着呢。"二胖从冰柜底层掏出半瓶二锅头，"要我说，首接找陈姐借人...""借人不如借势。"程海阳突然把扳手插进车轴缝隙，"晓燕，去印刷厂加急印五百张传单，就写'向阳配送荣获区教育局指定单位'。"他蘸着机油在铁皮上画了个奖杯，"记得把王校长合影扫描上去。"林晓燕的圆珠笔悬在破洞的袖口："扫描仪得去市图书馆...""找平安里照相馆的老周，他闺女在七中念书。"程海阳从军大衣内袋摸出个皱信封，"把这个给他。"二胖凑过来嗅了嗅："这不是上回收的空白卫生许可证？""是七中食堂的平面图。"程海阳突然压低声音，"老周女婿在卫生局管档案室。"晨雾弥漫时，五辆改装车披着霜花驶出大院。程海阳把头探出车窗："二胖车留一下！"他钻进车厢，掀开第三层保温棉："让你藏的喷雾器呢？""在这呢！"二胖扒开成捆的韭菜，"按你说的，灌的都是食用色素加香精。"教育局检查组抵达时，程海阳正指挥工人给餐盒贴标签。穿藏蓝制服的男人刚要摸测温仪，林晓燕突然打翻消毒水桶。"对不住对不住！"她慌乱中扯开喷雾器开关，淡紫色雾气瞬间笼罩车厢。程海阳的声音穿透水雾："这是新型紫外线消毒装置，区医院淘汰下来的！"检查组长的皮鞋在冰面打滑，他扶住车门时摸到粘稠的香："这...这设备有安全认证吗？""正在走加急流程。"程海阳掏出盖着红戳的申请表，"多亏刘主任帮忙协调。"他故意让袖口的机油蹭上对方呢子大衣。正午的改装车间飘着焊锡味。二胖举着传单冲进来："阳哥，鑫旺在批发市场发咱们的丑照！"照片上，林晓燕的喷雾器正喷出诡异的紫烟。"去废品站收二百斤旧课本。"程海阳把铣刀插进车胎缝隙，"明天开始，每份学生餐配送一本练习册。"他转头对林晓燕眨眼，"记得用教育局那批滞销的库存。"次日清晨，鑫旺的传单在家长群里成了笑话。"人家向阳配送还送教辅材料！"煎饼摊前的主妇们议论纷纷，"听说是跟重点学校联合搞的。"程海阳蹲在冷库顶棚啃凉包子时，看见六辆金杯车灰头土脸地撤回鑫旺大院。他摸出兜里潮软的香烟，却发现林晓燕不知何时在烟盒里塞了张字条："刘主任约你今晚吃涮肉。"老北京铜锅腾起的热气中，刘主任的秃顶泛着油光："小程啊，最近有家长反映教辅书版本太旧...""正要跟您汇报呢。"程海阳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铝饭盒，"这是七中教研室新编的习题集。"掀开的饭盒里整齐码着酱肘子，底下压着教育局的批文草案。穿貂皮的女人突然插进他们卡座："程老板生意红火啊。"她指甲上的水钻刮过铜锅，"我们鑫旺想跟向阳搞联营...""联营好啊！"程海阳突然剧烈咳嗽，半块冻豆腐"不小心"掉进女人汤碗。浮油迅速凝结成白色斑块，他瞥见女人瞳孔猛地收缩。暴雪夜，程海阳在驾驶室修改路线图。二胖的传呼机突然狂震："阳哥！西郊屠宰场着火了！"林晓燕抓起棉手套就要跳车，却被程海阳按住："给消防队指条远路。""那可是咱们的猪肉供应商！""鑫旺的冷库就在屠宰场隔壁。"程海阳把暖水袋塞给她，"记得提醒消防队，冷库有氨气管道。"天亮时，五辆改装车满载冻肉返回。程海阳看着鑫旺冒烟的库房，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校长信箱。冰溜子从檐角坠落，在雪地砸出深坑，像极了他们碾过这个寒冬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