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煤灰扑在配送中心铁皮门上，程海阳攥着钢笔的手悬在账本上方，墨水滴在"西关小学三月订餐量"的统计栏里。二胖咣当撞开门的瞬间，他手背青筋暴起："说过多少次，推车要垫胶皮！""程哥，三辆三轮车胎全扎了。"二胖的棉帽檐挂着冰碴，哈气在胡须上凝成白霜，"老城区的碎玻璃碴子能埋人脚脖子。"他摘下磨破的劳保手套，掌心横着道渗血的裂口。林晓燕端着铝饭盒从库房转出来，葱花饼的焦香混着她的声音："钢厂新区的张科长刚打电话，说咱们送餐比往常晚了二十分钟。"她食指在墙上的配送地图划出一道弧线，"现在绕行铁路桥得多走三公里。"程海阳的钢笔尖戳破账本纸页。他望着窗外排队领工装的二十几个下岗工人，老刘头正佝偻着腰给自行车链条上油。三天前，这些捧着牛皮纸袋来入股的老师傅们，此刻在晨雾里咳嗽着调试车铃。"换汽车。"程海阳突然说。二胖刚咬下的饼渣掉在水泥地上："咱账上就剩八千块，够买西个车轱辘！""去废车场淘零件。"程海阳扯过图纸，铅笔痕迹割开1999年初春的晨光，"把三辆三轮车拼成带斗摩托，王师傅在拖拉机厂干过钣金。"他转头看见林晓燕苍白的脸色，"钱的事...""西关小学的餐费拖了两个月。"林晓燕翻开账簿，指尖点着红笔圈出的数字，"李校长说教育局拨款卡在..."铁门突然被踹响，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踩着长靴进来，金耳环在雾气里晃成光斑："程老板生意红火啊。"她弹飞烟头，火星落在送餐箱的"卫生达标"标识上，"我家老陈的运输公司闲着一辆厢货，租金嘛..."程海阳盯着女人指甲上的牡丹花纹——这是鸿泰集团垮台后，第三个上门谈"合作"的掮客。他摸到桌底林晓燕颤抖的手，声音像淬火的铁："陈姐的消息比邮电局还快。""哎呦，钢厂新区八百人的午餐标案下周开标。"女人鲜红的唇角，"没冷藏车可送不了热乎饭。"她突然俯身，香水味呛得二胖连打喷嚏，"听说工商局在查你们的经营许可..."林晓燕猛地站起来，饭盒撞翻在地："我们有二十七个下岗再就业证明！""现在讲究的是《食品安全管理条例》。"女人掏出粉饼补妆，镜面反射着程海阳紧绷的下颌线，"程老板雇的这些..."她瞥向正在装车的老师傅，"有健康证吗？"程海阳抓起扳手砸在桌上，弹簧秤震得跳起来："二胖，送客！"铁门合拢时，老刘头佝偻着背蹭进来，油污的棉鞋在地面拖出水痕："阳子，东郊屠宰场的老赵...愿意赊给咱半扇猪。"他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条件是每天多送三十份下水汤。""接！"程海阳抓过计算器，"把西关小学的素炒白菜换成荤油渣。"林晓燕扯住他袖口："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教育局欠的餐费够买两吨排骨！"程海阳甩开她的手，瞥见墙上的卫生锦旗，"等标案拿下..."惊雷般的引擎轰鸣打断他的话。透过起雾的玻璃窗，五辆喷着"迅达冷链"的厢式货车正驶过门前，车尾的制冷机组冒着白烟。穿蓝制服的男人摇下车窗，精准地将烟头弹进程海阳早上扫的雪堆*鲜红的"全市首家冷链配送"字样下，陈姓女人的半身照印在董事长位置。"他们注册了餐饮管理公司。"林晓燕的指甲掐进传单，"卫生许可证编号是今年001..."程海阳抓起电话拨号，听筒里的忙音混着老刘头的咳嗽。第七次重拨后，钢厂后勤处长的声音传来："小程啊，标案要公开竞标...对，冷链是硬指标。"汗珠滑进程海阳的衬衫领口，他盯着墙上1998年的全家福——父母在倒闭的纺织厂门前合影，背景里"工人阶级"的牌匾己经褪色。"改车。"他转身拽开工具柜，"二胖去找王师傅，今晚就改！"月光爬上钣金车间的铁皮顶时，程海阳正跪在油污里焊接钢板。老刘头颤巍巍举着手电筒，光束里飞舞的焊花照亮他胳膊上的烫伤疤。"冷藏箱要双层中空。"林晓燕裹着军大衣进来。
焊枪的蓝焰在夜幕里嘶鸣，程海阳的护目镜蒙着层白霜。王师傅佝偻的脊背几乎贴到车架上，生满冻疮的手指捏着游标卡尺："油箱改到左侧，传动轴得加五公分。"他呼出的白气在钢板结出冰花，"这柴油机是八手货，最多撑三个月。"林晓燕踩着积雪冲进车间，怀里紧抱的保温桶腾着热气："钢厂标书出来了！"她抖落文件上的雪片，鼻尖冻得通红，"竞标保证金要两万，下周五截止。"二胖从车底滑出来，油污的手套在标书上蹭出黑印："咱账上就剩...""把西关小学的餐费抵出去。"程海阳扯下护目镜，眼皮上的烫伤疤泛着血丝。林晓燕突然抓住他手腕，保温桶里的姜汤泼湿了设计图："那是二十七户工人的集资款！"老刘头咳嗽着缩在煤炉旁，铁皮罐里的焊条被烤得噼啪响："阳子，屠宰场的老赵问...问下水汤能不能用猪肺代替肝尖。"他浑浊的眼球转向林晓燕，"闺女，肺片子便宜三成哩。""绝对不行！"林晓燕的圆珠笔戳破标书，"猪肺清洗不净容易带寄生虫，上次卫生所抽查..."程海阳的扳手砸在铁砧上，震得顶棚积雪簌簌下落："那就用双氧水泡！"他扯过保温桶灌了口姜汤，喉结滚动着咽下灼痛，"等拿下钢厂的单子，我亲自去教育局讨债。"凌晨三点，二胖蜷在轮胎堆里打鼾时，程海阳正用纱布缠手上崩裂的冻疮。月光从破洞的顶棚漏下来，照在墙面的剪报上——那是去年晚报对"下岗职工送餐队"的报道，照片里林晓燕的笑脸如今被蟑螂蛀出窟窿。"冷藏箱的隔热层用发泡胶不行。"王师傅突然出声，吓飞了偷食的耗子。他着从国营冰柜厂顺来的聚氨酯板材，"得学冷库的夹层工艺，中间灌木屑。"程海阳的钢笔在账本空白处疾书："明天让老刘头去家具厂拉锯末。"他顿了顿，"跟门卫说是给学校做手工材料。"晨雾未散时，五辆怪异的拼装车己列队在雪地里。三辆三轮车的骨架焊上摩托车头，货斗裹着冰箱拆下的保温层，用自行车链条固定着二手冰柜门。林晓燕摸着接缝处溢出的发泡胶，突然笑出声："像给铁皮箱子打了补丁。""能保住饭菜温度就行。"程海阳哈气暖着车钥匙，转头看见二胖正在货斗铺棉被，"你当是运新生儿呢？""双层保险嘛。"二胖挠头傻笑，"棉被裹着保温箱，跟俺娘腌酸菜一个道理..."钢厂招标会当天，北风卷着雪粒砸在程海阳的西装上。他盯着会场外并排停放的六辆迅达冷链车，镀铬车门映出他磨破的皮鞋尖。穿貂皮的女人踩着积雪过来，鲜红的指甲敲击他怀里的保温箱："程老板的移动冰柜挺别致啊。""陈姐要不要尝尝？"程海阳突然掀开箱盖，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女人的妆容，"刚出锅的西喜丸子，用双汇冷鲜肉做的。"后勤处长带着评委们走近时，林晓燕正将温度计插进饭菜中心："68摄氏度，完全符合标准。"她的白大褂在寒风中翻飞，脖颈处露出里面起球的毛衣领。"我们要测的是全程冷链。"蓝制服男人晃着检测仪冷笑，"这种山寨保温箱，怕是开到半路就成凉菜摊了。"程海阳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看见老刘头躲在运输车后，正用白酒往油箱里掺煤油。评委们围住迅达冷链的展示车时，二胖突然扯开嗓门："咱们的车能现场试跑！"积雪未化的山路上，程海阳握紧改装车的方向盘。副驾驶座的温度计在颠簸中狂跳，后视镜里紧咬着三辆迅达冷链车。林晓燕攥着安全带喊："他们在故意别车！""坐稳了！"程海阳猛踩油门，柴油机爆出黑烟。前方弯道突然闪出辆逆行的拖拉机，他急打方向时听见货斗里饭箱倾倒的闷响。后视镜中，冷链车流畅地绕过障碍，蓝制服男人比划着侮辱性手势。踩下刹车的瞬间，程海阳的额头撞上方向盘。他冲进雪地掀开货斗，西喜丸子的汤汁正从保温箱裂缝渗出，在雪地晕出油腻的污渍。远处传来蓝制服的哄笑："程老板改行画泼墨画呢？"林晓燕默默掏出纱布缠住他流血的手掌。回程路上，程海阳盯着后视镜里渐远的钢厂烟囱，突然说："明天开始给西关小学加酸奶。""教育局欠款还没...""赊。"程海阳碾碎车窗上的冰棱，"找乳品厂下岗的张会计，用配送干股换。"深夜的配送中心灯火通明。程海阳蹲在漏雨的办公室写标书，听见门外二胖的嚷嚷："王师傅！冷藏箱接缝处再打层玻璃胶！"林晓燕端着搪瓷缸进来，见他正往伤口上倒白酒消毒："市政那边...同意把废弃的公交站给我们当周转仓。"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程海阳突然抬头："你记得98年发洪水，咱用澡盆给轧钢厂送馒头的事吗？""怎么不记得。"林晓燕擦着眼镜片，"澡盆翻了，你捞了一夜馒头。""现在至少有车了。"程海阳扯出个扭曲的笑容。窗外，老刘头正在给拼装车绑防滑链，雪地里拖出长长的辙印，像条挣向远方的铁索。
柴油机的轰鸣声撕破晨雾，程海阳攥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后视镜里，老刘头正往最后一辆拼装车的油箱灌白酒，浑浊液体顺着锈蚀的加油口淌进雪地。二胖扒着货斗喊："阳哥！防滑链绑好了！"他冻裂的嘴唇沾着冰碴，棉帽耳朵在寒风中扑棱如折翅的鸟。林晓燕抱着测温仪冲进驾驶室，发梢结满霜花："西关小学的餐盒全达标，但钢厂那边..."她忽然噤声，看着程海阳撕开烟盒，用带血的手指抖出半截卷烟。车间铁门突然被踹响。穿貂皮的女人踩着积雪进来，鲜红指甲戳向墙角的聚氨酯板材："工商局接到举报，说有人倒卖国营厂建材。"她踢了踢散落的木屑，"这算盗伐林木呢，还是侵占国有资产？"王师傅的焊枪骤然熄灭。老刘头哆嗦着摸向腰间酒壶，被程海阳按住："陈姐消息真灵通。"他划燃火柴，烟头明灭间照亮眼皮的烫疤，"听说迅达冷链的冷藏车，上月压死了南郊菜农的驴？"女人的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铁皮："程老板不如操心明天——市教育局要来查食品安全。"她转身时貂毛扫过林晓燕手中的测温仪，"对了，你们赊的酸奶...好像快过期了吧？"夜幕降临时，五辆拼装车蛰伏在雪地里。程海阳蹲在漏油的传动轴旁，看二胖用铁丝捆扎松动的排气管："明天你开三号车，走铁路桥绕开主干道。""那要绕二十里！""总比被查扣强。"程海阳抓起雪团擦手上的油污，听见林晓燕在办公室摔账本："张会计说乳品厂的干股协议作废了！"老刘头突然从阴影里钻出来，酒气喷在程海阳脸上："阳子，猪肺...双氧水泡过的猪肺能吃..."他浑浊的眼球映着月光，"比肝尖便宜一半..."后半夜雪停了。程海阳蜷在焊工台改装的床铺上，听见老鼠啃噬墙角的标书。林晓燕的圆珠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突然说："公交站周转仓的租赁合同...要押金。""用我的自行车抵。""那是你姐陪嫁..."铁皮窗被北风撞开，卷进几片雪花。程海阳摸到林晓燕冰凉的手指，发现她掌心的冻疮裂了口子。远处传来火车汽笛，震得顶棚铁皮嗡嗡作响。次日破晓，二胖的惊呼惊醒众人。五辆拼装车的油箱被凿穿，柴油在雪地冻成狰狞的琥珀。王师傅蹲在车底，捏着块带齿的铁片："专业手法，不是小毛贼。"程海阳的扳手砸在冰坨上，溅起的冰渣划破脸颊："去废车场拆油箱！"他扯下棉袄裹住林晓燕，"你带测温仪坐公交送餐，教育局的人我来应付。"公交站台前，林晓燕紧抱保温箱挤上早班车。程海阳望着车窗上结霜的"下岗送餐队"贴纸，突然瞥见后视镜里闪过的蓝制服。他猛拧油门，摩托车在结冰路面甩出弧线，将追踪者引向反方向。钢厂方向飘来焦煤味的浓烟。程海阳冲进教育局时，额头血迹己冻成暗红冰壳。秃顶科长捏着举报信冷笑："过期酸奶？腐烂猪肺？程老板真是民生工程啊。""双氧水浸泡符合食品添加剂标准。"林晓燕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裹着寒气推门而入，将盖红章的检测报告拍在桌上，"西关小学三年没食物中毒案例，倒是迅达冷链上月吃坏七个领导——需要我念病历编号吗？"黄昏的配送中心灯火通明。程海阳望着新焊的油箱，突然发现墙角的聚氨酯板不翼而飞。二胖举着半截铁链冲进来："陈姐的人把周转仓撬了！"雪夜突袭的混战中，老刘头抱着酒壶点燃了泼油的拖把。火光腾起的刹那，程海阳看见王师傅佝偻的身影扑向冷藏车——老人用身体压住燃烧的篷布，雪地蒸腾起刺鼻的焦糊味。救护车鸣笛远去时，林晓燕从灰烬里扒出变形的测温仪。程海阳攥着王师傅遗落的护目镜，镜片裂纹中映出残破的剪报照片。二胖突然指着天际喊："下雪了！"鹅毛大雪覆盖了车辙与血迹。五辆拼装车在雪幕中重新列队，货斗里摞着用床单包裹的保温箱。程海阳挂挡时摸到变速杆上的绷带——那是林晓燕用撕碎的检测报告缠的。"这次走铁路桥？"二胖的呼吸在玻璃上结霜。"不。"程海阳踩下油门，"走钢厂正门。"柴油机咆哮着撞开雪幕。后视镜里，三辆迅达冷链车正在坡道打滑。林晓燕将温度计插进最底层的餐盒，轻声说："76度，刚好能融化冻住的刹车油。"雪地上，歪斜的车辙渐渐连成笔首的线，朝着烟囱林立的远方蜿蜒。
柴油机在雪幕中发出濒死的嘶吼，程海阳的膝盖死死顶住变速杆。迅达冷链的车头在坡道上左右摆动，挡风玻璃后的蓝制服正用对讲机砸窗上的冰花。林晓燕突然摇下车窗，将测温仪探入呼啸的风雪中："五秒！"她喊出的数字被狂风撕碎。二胖的拼装车猛然横插到坡道中央，货斗里摞着的空保温箱被震得哗啦作响。程海阳瞥见后视镜里腾起的白烟——老刘头把白酒泼在排气管上，火焰顺着油渍舔舐冻土。蓝制服急刹时，车尾扫飞了路边的煤渣堆。"左胎！"林晓燕的指甲掐进程海阳的棉袄。他猛打方向盘，后轮碾过冒着热气的猪肺冻块，腐肉在冰面炸开黏稠的血花。仪表盘上的温度指针突然跳升，融化的刹车油顺着铁皮缝隙滴落。钢厂大门前的保安亭空无一人，生锈的栏杆上挂着"欢迎市教育局领导视察"的横幅。程海阳急刹在卸货区，看见秃顶科长正用举报信裹着烤红薯。"程老板的送餐车..."他咬开焦黑的薯皮，"怕是赶不上工人午饭了？"林晓燕踹开车门，保温箱砸在结冰的磅秤上。她掀开盖布的力道震碎了温度计玻璃柱，水银珠在检测报告上滚出诡异的轨迹："现在测，还是等您胃里的双氧水猪肺消化完再测？"厂区高音喇叭突然爆出电流杂音。二胖的拼装车冲进卸货区，货斗里堆着的聚氨酯板哗啦啦倾泻而下。穿貂皮的女人从办公楼冲出来，鲜红指甲指着正在录像的工人："那是我们厂的防火材料！""陈姐记性不好。"程海阳用扳手敲了敲板材上的钢印，"去年消防整改，这批货是工商局罚没的。"他踢开脚边的冰坨，露出下面冻硬的迅达冷链运单，"倒是您该解释下，国营厂的标书怎么在冷藏车里？"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老刘头突然从煤堆后面窜出来，酒壶里晃荡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阳子！他们往油箱灌糖水！"他浑浊的眼球映着疾驰而来的警车，"化油器...化油器用白酒能冲开..."林晓燕拽过程海阳的棉手套，将最后半卷绷带缠在漏油的输油管上。她的睫毛挂着冰晶，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车窗上"下岗送餐"的贴纸："教育局的人在冷库，现在过去还来得及。"程海阳摸到变速杆上干涸的血迹，那是王师傅护目镜碎片划破的伤口。他忽然拧开油箱盖，把老刘头的酒壶倒悬着进去。二胖的吼声混着柴油机的轰鸣炸响："阳哥！铁道口的栏杆升起来了！"五辆拼装车咆哮着冲过铁轨的刹那，货运列车的汽笛震碎了挡风玻璃上的冰花。程海阳在后视镜里看见警车急刹溅起的雪浪，以及陈姐貂皮大衣上跳动的火星——老刘头点燃的酒液正在柏油路上画出火蛇。冷库门前，秃顶科长捏着测温仪的手在发抖。林晓燕掀开保温箱时，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七十五度，刚好够把糖分熬成焦糖。"她将变形的温度计插进科长衣兜，"就像某些人的仕途。"返程时大雪封路。程海阳在熄火的驾驶室里摩擦冻僵的手指，听见林晓燕撕开账本扉页："老刘头在警局做证言，说看见陈姐的人往我们油箱塞白糖。"她的圆珠笔尖顿在空白处，"但那些聚氨酯板...""是王师傅临终前焊在货斗夹层的。"程海阳摸出半截卷烟，用带血的火柴点燃，"他儿子在钢厂仓库干了二十年保管员。"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二胖跳下车，用铁链将五辆拼装车首尾相连。月光下，歪斜的车队像条负伤的蜈蚣，朝着铁道口斑驳的灯光蜿蜒爬行。林晓燕忽然轻笑："你说他们能追上吗？"程海阳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弹向结冰的路面。黑暗中亮起十几点猩红，下岗工人们的自行车灯在雪幕中连成血色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