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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地沟油漩涡

殡仪馆的冰渣在程海阳裤脚结成霜花,他蹲在配送车轮胎旁,手指着林晓燕塞给他的账本复印件。二胖叼着半截红塔山,烟灰簌簌落在1998年版的工商登记簿上,"鸿泰餐饮集团要并购咱二十个配送点,开价够买三辆东风冷藏车。""他们看中的是钢厂家属区的订餐渠道。"程海阳用改锥刮掉轮毂上的冰碴,金属摩擦声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上周在钢厂食堂送餐时,他亲眼看见鸿泰的业务员往采购主任口袋里塞中华烟,烟盒上印着"特供"两个烫金字。老魏掀开油腻的棉布门帘,手里攥着今早的《滨城晚报》,头版照片里卫生局长戴手铐的姿势,恰好露出程海阳半个侧影。"电视台要来采访。"他喉结滚动两下,"说是要树下岗再就业典型。""先把泔水处理台账补上。"程海阳瞥见墙角堆着的空油桶,桶身上"工业润滑剂"的标签被刮得只剩残影。三天前环保局突袭检查时,新来的帮工小王差点说漏嘴,幸亏二胖及时踹翻了记账的搪瓷缸。林晓燕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带着血丝的纸巾飘到程海阳脚边。她自从冷库事件后持续低烧,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当年西关小学的校医室..."她总是说到一半就掐断话头,指甲在旧课桌的刻痕上来回描摹。"程哥!出事了!"小王撞开院门,围裙上沾着褐色的油渍,"老刘头的地沟油被工商所扣了!"他手里攥着半张提货单,1998年11月17日的日期被红笔圈了五层。程海阳太阳穴突突首跳。三个月前老刘头跪在雪地里求他收购地沟油时,那身沾满厨余污渍的劳保服还历历在目。"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老刘头布满冻疮的手按在程海阳手背上,"我闺女在鸿泰当洗碗工,他们往油里掺工业白蜡..."二胖突然掀翻记账的铁皮盒,硬币叮叮当当滚到泔水桶边缘。"上周鸿泰的人来找老刘头,开价比咱们高三成。"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新添的刀疤,"我让六子盯着,结果...""程老板真是爱民如子啊。"穿皮夹克的男人跨过门槛,鳄鱼牌皮鞋精准避开地上的油污。程海阳认得这个声音——三个月前在冷库持链锯的鸭舌帽,此刻他后颈的校徽文身被高领毛衣遮得严严实实。林晓燕的茶杯突然摔碎在地,瓷片划过程海阳的胶鞋。男人从公文包抽出沓照片,画面里老刘头正将浑浊的液体灌入印着"快客来"字样的油桶。"明早见报还是私了,程总选个痛快的。""你们把老刘头怎么了?"二胖抄起剁骨刀,刀锋在1998年挂历的"宜交易"字样上投下阴影。男人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老人家在鸿泰职工医院疗养,他闺女刚升了领班。"程海阳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上周清理库房时,发现二十桶食用油的生产日期被篡改过。当时老魏支支吾吾说是为了应付卫生检查,现在想来那些油桶的密封方式,分明是鸿泰代工厂的特有工艺。"要谈可以。"程海阳突然抓起桌上的订货单,"先把上个月被扣的三十箱冻排骨还回来。"他余光瞥见林晓燕正在旧课桌抽屉里摸索,那是她藏证据的惯用动作。男人嗤笑一声,金戒指磕在桌面的瞬间,二胖的剁骨刀己经架在他指节上方三厘米。"鸿泰的律师团能让你们赔得倾家荡产。"他抽回手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忘了你们给钢厂送的盒饭...""盒饭用的是国营粮油店的发票。"林晓燕突然开口,苍白的指尖夹着张泛黄的收据,"1997年12月的购粮记录,经手人是鸿泰财务总监的表弟。"她咳嗽着展开单据,购货单位处"快客来"三个字被涂改成鸿泰的拼音首字母。院外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穿工商制服的女人举着摄像机冲进来。"我们是《焦点民生》栏目组的!"她的马尾辫扫过程海阳肩头,"接到举报说这里涉嫌贩卖地沟油..."程海阳感觉后槽牙隐隐作痛。镜头扫过墙角的油桶时,他注意到原本"工业润滑剂"的标签变成了"食用调和油",而老魏正在悄悄往库房移动,手里攥着打火机。"各位请看正规进货渠道。"林晓燕突然掀开东墙的塑料布,整面墙贴满国营粮店的提货单存根。她染血的指尖划过1998年9月的记录,"这是市粮食局颁发的..."女记者突然将镜头对准地上的碎瓷片,"听说你们暴力威胁举报人?"她的话筒几乎戳到二胖鼻尖。程海阳看见男人藏在皮夹克内侧的录音机红灯正在闪烁。"暴力?"二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疤,"上个月鸿泰的人砸了我们三个配送点!"他摔出个铁盒,1997年的工伤鉴定书雪花般散落,"这都是拜他们所赐!"混乱中程海阳摸到林晓燕塞来的纸条,上面画着钢厂冷却塔的结构图,某个检修口被红圈标记。他突然想起老刘头醉酒时说过,鸿泰往冷却池偷排废油,"高温蒸汽一蒸,神仙都验不出来...""程老板要不要解释下这个?"男人突然抛出卷录像带,封面上赫然是程海阳深夜进出地沟油加工点的画面。镜头里他的背影与三个月前冷库事件中的影像完美重合,连棉鞋上的补丁都如出一辙。林晓燕突然剧烈喘息,她抖着手解开棉衣纽扣,内侧缝着的微型录音机啪嗒掉落。"十天前...鸿泰的人...往我们油罐车注油..."磁带开始转动,背景音里有清晰的冷却塔轰鸣声。程海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那个雨夜,自己明明在给西关小学送免费晚餐,配送车的里程表却多了七十公里。当时方向盘上的油渍,现在想来正是冷却塔特有的锈红色。"都别动!"穿警服的人群涌入院子,为首的中年人亮出证件时,程海阳注意到他皮夹里露出鸿泰集团周年庆的纪念徽章。"有人举报这里涉嫌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二胖突然撞翻煤炉,燃烧的蜂窝煤滚向油桶堆。燃烧的蜂窝煤引燃油桶表面的残渣,浓烟裹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程海阳拽着林晓燕的胳膊翻过砖墙,她的棉袄被铁丝网勾破,棉絮混着暗红的血渍飘散在夜风里。"去冷却塔!"林晓燕急促的喘息喷在程海阳耳后,她攥着的结构图纸己被汗浸透。远处警笛声撕开夜幕,二胖的吼叫混着金属撞击声传来:"老子跟你们拼了!"程海阳的胶鞋陷进煤渣路,1998年冬的寒风灌进领口。他想起三天前老刘头蹲在锅炉房后的身影,老人用铁钩搅动泛着油花的废水时,脖颈后紫红的烫伤疤像条扭曲的蜈蚣。"鸿泰的油罐车每周三凌晨来..."老人当时往他手心塞了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这是冷却塔东侧阀门的..."林晓燕突然踉跄着撞上配电箱,她颤抖着从内衣夹层掏出盒磁带:"这是...他们往油罐注油的录音..."程海阳摸到她滚烫的额头,记忆突然闪回三个月前——在西关小学送餐时,林晓燕也是这样发着高烧,却坚持把孩子们吃完的饭盒逐个消毒。"从这里钻过去!"程海阳掀开生锈的铁箅子,冷却塔的蒸汽把下水道熏得湿热。林晓燕的咳嗽在管道里激起回音,她忽然抓住程海阳的手腕:"要是这次折了...""折不了!"程海阳摸到阀门上老刘头说的锈迹,钥匙插入的瞬间,头顶传来重卡碾压路面的震动。透过检修口缝隙,他看见鸿泰的油罐车正在卸货,穿连体工装的男人拎着橡胶管,管口滴落的液体在雪地上晕开诡异的荧光绿。林晓燕突然按下录音机播放键,磁带沙沙声里混着熟悉的方言:"...掺了白蜡的油遇高温会结膜,得加工业碱中和..."程海阳瞳孔骤缩——这是鸿泰采购主任的声音!上周在钢厂食堂,这人还拍着他肩膀夸赞盒饭实惠。"证据链齐了。"林晓燕撕开棉袄内衬,泛黄的账本复印件簌簌掉落,"鸿泰通过二十个空壳公司倒手地沟油,这是他们篡改的检疫报告..."程海阳的指尖抚过1998年1月的转账记录,鸿泰向卫生检测所汇款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远处突然射来刺眼的手电光,穿皮夹克的男人带着西个打手包抄过来。"程总好雅兴啊。"男人皮鞋碾过程海阳散落的账页,"大年夜带着相好的逛钢厂?"他身后两人拎着汽油桶,浓烈的溶剂味让林晓燕剧烈干呕。程海阳突然抄起检修扳手砸向蒸汽阀门,高温水雾瞬间吞没整个平台。在打手们慌乱的咒骂声中,他拽着林晓燕攀上扶梯,生锈的钢筋在她掌心划出血痕。"小心!"林晓燕猛地推开程海阳,铁棍擦着他耳际砸在冷凝管上。穿工装的男人从阴影里扑出,程海阳认出这是常给配送站送泔水的王老三。两人扭打着滚到悬空管道边缘,底下三十米处是沸腾的冷却池。"你闺女的手术费..."程海阳的颧骨重重磕在法兰盘上,血腥味在口腔弥漫,"鸿泰给的钞票烫手啊!"王老三举着管钳的手突然僵住,程海阳趁机掏出那张泛黄的西关小学捐款收据——落款处正是王老三歪扭的签名。蒸汽雾里突然响起密集的快门声,《滨城晚报》的女记者举着相机冲上平台:"鸿泰集团涉嫌污染国有钢厂生产设施!"她的闪光灯照亮油罐车上的企业标识,几个工人慌忙用棉纱擦拭车体。林晓燕趁机将磁带塞进记者挎包,染血的手指在对方掌心划出摩斯密码——这是她们当年在厂区广播站学的暗号。穿皮夹克的男人突然掏出手枪,程海阳抄起消防斧劈断蒸汽管,乳白的水雾顿时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接着!"二胖的吼声从塔底传来,程海阳接住抛上来的账本原件。泛黄的纸页在夜风中翻飞,鸿泰向工商局行贿的记录清晰可见——某页边角还沾着冷库事件的冰碴。警笛声再次逼近时,程海阳正扶着林晓燕走向记者群。她脖颈上的绷带渗着血,声音却清亮得穿透夜空:"这是鸿泰集团近三年偷排地沟油的原始凭证..."二十米外的油罐车突然爆炸,气浪掀翻了企图销毁证据的皮夹克男人。三个月后,程海阳站在新租的配送中心门口,手里捏着《滨城日报》。头版头条"我市破获重大食品安全案"的报道下方,鸿泰集团总裁戴手铐的照片占去半幅版面。二胖叼着红梅烟清点崭新的保温箱,突然指着马路对面:"那不是..."老刘头拄着拐杖蹒跚而来,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穿工装的下岗工人。老人从怀里掏出油亮的牛皮纸袋:"这是大伙凑的入股钱..."程海阳摸到纸袋内侧的手工补丁——正是那日林晓燕撕破的棉袄里衬。寒风卷着雪花掠过1999年的日历,程海阳望着墙上新拓的配送版图,听见林晓燕在库房清点粮票的咳嗽声。远处铁路货运站的汽笛撕破暮色,一列载满东北大米的绿皮车正隆隆驶向钢厂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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