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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蒸笼里的判决书

锅炉房的蒸汽在林晓燕睫毛上凝成冰珠,她攥着带血的检修单突然笑出声:"张大奎五年前就在冷库里藏致幻剂,现在倒成了卫生模范单位。"程海阳用铁钩拨弄着煤堆,火星溅到搪瓷盆底的八宝饭残渣上,腾起带着苦杏仁味的青烟。"海阳哥!"二胖踹开被煤块卡住的排污阀,举着半截烧焦的麻绳嚷嚷:"钢厂澡堂的通风管和冷库排气管是连着的!"他工作服后背结着冰碴,腋下却洇出大片汗渍。程海阳摸出瑞士军刀挑开绳结,露出里面泛黄的纤维——正是西关小学劳技课上编的中国结手法。殡仪馆冷藏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林晓燕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的血渍在锅炉阀门上拖出长痕。程海阳扯下棉门帘裹住她发抖的肩膀,校徽金属边缘刮过锁骨,在皮肤上留下暗红的印迹。"九二年毕业照,"她喘着气指向更衣箱,"后排缺了三个学生。""缺的是淹死在钢厂冷却池的孤儿。"二胖翻出礼金簿,料酒浸泡过的纸张显出一串车牌号,"这些车昨天都在冷库卸过货。"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当年就是这些挂着检疫标志的货车,把他爹的豆腐坊挤兑得关了张。程海阳用煤矸石粉拓下檀木盒底的刻字,突然听见暗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老魏的胶鞋在冰面上打滑,怀里的公章散落一地。"他们给我闺女办了转学..."这个在钢厂抄了二十年仪表的老工人,此刻正把检疫章往通红的炉膛里扔,"冷库三号间的钥匙,在蒸笼第二层。"殡仪馆的喇叭突然播放哀乐,二胖掀开蒸笼盖的手顿在半空。三十个贴着喜字的搪瓷盆在蒸汽中嗡嗡共振,盆底用焊条刻着不同钢厂的代号。程海阳抽出第二层的屉布,铁钥匙上缠着半截红领巾——正是西关小学旧校服的颜色。"当年冷库氯胺酮超标的事故..."林晓燕用纱布缠住流血的额头,"淹死的三个学生里,有个是卫生局长的私生子。"她颤抖的手指划过锅炉检修记录,在"1993年7月15日"的日期上留下血指印。程海阳突然想起暴雨夜那个在油罐车旁烧纸钱的女人,她哭嚎的方言里带着奇怪的儿化音。暗门被撞开的瞬间,冷库的腐臭味混着殡仪馆的香烛气涌入锅炉房。鸭舌帽男人举着改装过的链锯,工作服胸口快客来的标志被刮花,露出底下钢厂的鹰隼徽章。"程老板的盒饭吃倒八个工人,"他吐掉嘴里的槟榔渣,"卫生局的车还有十分钟就到。"二胖抡起铁锹拍向蒸汽阀门,爆裂的水雾中,程海阳看见链锯刃口沾着暗红色的肉屑。林晓燕突然抓起煤块砸向气窗,玻璃碎裂的声响引来了殡仪馆的守夜人。"新娘子要加菜喽——"苍老的吆喝声里,三十个搪瓷盆同时坠地,八宝饭里的蜜枣滚进排污沟,引来成群结队的老鼠。程海阳趁机扑向工具柜,老魏的私章正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鸭舌帽的链锯劈开蒸笼,糯米粘住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当年冷库的监控录像带..."林晓燕把检修单塞进程海阳裤兜,"藏在西关小学音乐教室的风琴里。"殡仪馆冷藏车的远光灯穿透雪幕,程海阳在强光中瞥见鸭舌帽后颈的文身——被利箭贯穿的校徽图案。二胖抡起蜂窝煤砸向对方膝盖,1987年产的红星牌煤块在钢板上撞出火星。"卫生局的人带着记者来了!"老魏突然指着窗外尖叫,手里的公章掉进沸水管道,腾起带着油墨味的蒸汽。程海阳拽着林晓燕钻进排污管,冻硬的油污硌得手肘出血。二胖在身后用铁锹卡住链锯,金属刮擦声里爆出他的吼叫:"钢厂往冷库运冻肉的车,挂的都是卫生局的牌照!"逼仄的管道尽头透着冷库的惨白灯光,程海阳摸到三号间的铁门,锁孔里插着半根铅笔——正是西关小学考试用的中华牌2B。林晓燕突然在地,纱布渗出的血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凝结。"音乐教室..."她嘴唇发紫,"风琴踏板下面..."冷库顶棚的冰棱突然坠落,程海阳侧身躲闪时撞翻堆放的冻肉箱。印着快客来标志的纸箱散落一地,箱底用红漆写着"93-7"。鸭舌帽的脚步声在管道里回荡,链锯撕裂铁皮的声音像指甲刮黑板。"接着!"二胖从通风口扔下个铁盒,里面是钢厂澡堂的澡票存根。程海阳用打火机烘烤纸面,显影的墨迹显示张大奎连续三年在冷库囤积工业盐。林晓燕挣扎着撕开棉衣内衬,褪色的校服口袋上缝着三个名字——正是当年溺亡学生的名单。卫生局的警笛声响起的刹那,程海阳将冻肉装箱单塞进殡仪馆的骨灰盒。鸭舌帽的链锯劈开最后一道铁栅栏,却在看见校服口袋的瞬间僵住。二胖从背后用麻绳勒住他脖子,1998年的《食品安全法》单行本啪嗒掉在冰面上。"音乐教室..."林晓燕的指甲抠进程海阳手臂,"风琴里有他们伪造检疫证明的..."她的声音被破门而入的寒风切断,卫生局长的皮鞋踩在冻肉箱上,镜头闪光灯此起彼伏。程海阳举起拓着刻字的煤矸石片,上面氯胺酮超标的字样在镁光灯下无所遁形。局长额角的青筋跳动如当年冷却池的水泵,他突然抢过记者话筒:"快客来集团将全面整改!"殡仪馆的哀乐不知何时换成了《婚礼进行曲》,二胖抹了把脸上的煤灰,从兜里掏出粘着八宝饭的录音带——正是张大奎在冷库验收时的受贿证据。程海阳望着卫生局长抽搐的嘴角,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的女人,她烧的纸钱上印着带鹰隼图案的钢厂徽记。

殡仪馆的镁光灯在冰墙上折射出惨白的光晕,程海阳手心的煤矸石片被冷汗浸湿,边缘在卫生局长逐渐扭曲的面孔上投下锯齿状阴影。林晓燕的喘息声混着冰柜压缩机启动的嗡鸣,她染血的校服口袋擦过程海阳手背,布料上凸起的绣痕像三道未愈的刀疤。"程老板真是热心市民。"局长忽然伸手整理领带,金利来袖扣刮过冻肉包装箱,撕开条两寸长的豁口,"不过快客来配送中心的手续......"二胖突然从通风管道探出头,沾着煤灰的录音带在他指尖摇晃:"张大奎说冷库扩建款有二十万进了您外甥账户!"他门牙缺了半颗,说话漏风的声音在冷库穹顶下格外清晰。老魏佝偻着腰去捡散落的公章,1993年制的"特级检疫"章正巧滚到记者皮鞋跟前。程海阳用舌尖顶住上颚,铁锈味在口腔漫开。他想起三天前给钢厂送盒饭时,装卸工抱怨新到的冻排骨有福尔马林味儿。当时蒸笼缝隙溢出的白雾里,张大奎的镀金打火机在验收单上敲出七个焦痕。"这是西关小学的捐赠证书。"林晓燕突然从棉衣夹层抽出塑封文件,冰晶在透明袋上凝成蛛网状裂痕,"贵公子1993年收到的助学金,签字的是张大奎表舅。"闪光灯骤然密集,局长脖颈暴起的青筋像冷却塔盘踞的输水管。程海阳趁机后退半步,脚跟撞翻的冻肉箱里滚出半扇猪胴体,紫色检疫章盖在淋巴腺位置,日期赫然是三天前。"让让!殡仪馆接货!"穿胶皮围裙的工人推着担架车撞开人群,裹尸袋拉链卡在程海阳袖口。腐臭味扑面而来的刹那,他看见袋口露出的半截红领巾——褪色的系结处还留着当年手工课上的蜡笔画。鸭舌帽突然暴起,链锯擦着局长头皮劈进冻肉堆。二胖抡起铁锹拍向对方膝窝,1996年产的工兵铲与合金锯条相撞,迸出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纸钱。"消防栓!"老魏嘶吼着扑向墙角的红色柜门,当年冷库火灾留下的焦痕在铁皮上蜷曲如蛇。程海阳拽着林晓燕滚向货架死角,整排冻鸡箱轰然倒塌,禽爪上的检疫环叮当坠地。浓烟中响起快客来配送车的倒车提示音,程海阳摸到裤兜里硬物——林晓燕塞进来的检修单背面,用圆珠笔描着冷库管线图。他忽然想起暴雨夜那个烧纸女人,她脚上的劳保鞋印着钢厂的鹰隼logo。"通风管道通着殡仪馆停尸房!"二胖踹开变形的货架,1998年的春运时刻表从他兜里滑出,用红笔圈着的车次终点站都是邻省检疫所。鸭舌帽的链锯在浓烟里划出荧光弧线,程海阳看见他后颈文身的校徽数字——正是西关小学停用的旧编号。林晓燕突然剧烈咳嗽,血点溅在局长皮鞋上形成诡异的梅花纹。她颤抖的手指伸向冷库顶棚,生锈的通风网罩突然脱落,泛黄的录像带如雪片纷扬而下。程海阳接住其中一盒,贴纸上"1993.7.15监控备份"的字迹被冰碴重新勾勒。"拦住他们!"局长的咆哮声走了调。程海阳将录像带塞进殡仪馆的花圈骨架,抓起冻猪肉往急奔的记者怀里塞。二胖趁机掀翻检疫章存放柜,1995年制的公章在冰面上滑出蛇形轨迹。鸭舌帽的链锯卡进冻鱼箱,程海阳抄起铁钩挑开电闸箱。跳动的火花中,他瞥见局长往冷藏车后备厢钻,公文包带子却缠住了车门把手。老魏突然从雾中冲出,手里举着钢厂澡堂的热力分布图,1993年7月的检修记录用红笔圈着冷却池泵机的位置。"当年三个孩子不是溺亡!"林晓燕的喊叫混着血沫,"氯胺酮中毒产生的幻觉......"她的声音被破窗而入的消防水柱切断,高压水流冲开满地冻货,漂浮的检疫单像苍白的浮尸。程海阳在湍流中抓住殡仪馆的运尸车,橡胶手套卡住车轮辐条。二胖在水幕里举起个铁盒,红星牌磁带在波涛中沉浮。"张大奎给局长的电话录音!"他呛着水喊,"提到九三年用冻肉车运......"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冷库深处传来,气浪掀翻堆放的工业盐袋。程海阳在漫天飘散的盐粒中看见鸭舌帽浮肿的尸体——他脖颈的文身被链锯切断,半截校徽图案正随着血水晕染开来。"快客来的账本!"林晓燕突然将防水布包裹塞进程海阳怀里,1995年至1998年的货运记录被料酒浸透,在消防栓水流下显出一串关联企业名单。程海阳的指甲抠进账本塑封膜,想起自己送盒饭时在厂长办公室见过的同款烫金封皮。警笛声由远及近,局长瘫坐在融化的冰水里,金利来领带吸饱了血污。二胖正用麻绳捆扎散落的证据,1998年修订的《食品安全法》单行本在他后腰口袋露出一角。程海阳望着消防员破拆变形的冷库门,忽然听见熟悉的发动机轰鸣——是他那辆改装过的二手配送车,此刻正满载着赶来支援的盒饭摊主。林晓燕的额头抵在他肩窝,凝血块在她睫毛上结出红珊瑚般的冰晶。"音乐教室..."她气若游丝,"风琴踏板下的账本复印件......"程海阳摸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想起二十天前她来订工作餐时,钢笔尖在订单上戳出的七个针孔——正是冷库平面图的通风口位置。晨光刺破雪幕时,程海阳站在警戒线外给配送车换轮胎。二胖蹲在马路牙子上清点证据,冻僵的手指在收据单上按出油墨指印。殡仪馆的烟囱飘出青灰色絮状物,混着钢厂冷却塔的白雾,在铅灰色天幕上拼出模糊的校徽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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