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青蒿叶上凝成细小的珍珠,苏瑶蹲在垄边,手里捏着半片青蒿叶,指尖轻轻掐着叶脉——昨夜想了半宿,终于想通了症结所在。青蒿性寒,首接捣汁服用,对脾胃虚寒的人来说太过峻猛,刘大哥常年在边境吃冷食,脾胃本就弱,难怪会出现不良反应。
“春桃,拿点生姜来,要新鲜的嫩姜。”她扬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嫩姜性温,既能中和青蒿的寒性,又不会像老姜那样辛辣伤胃,正好适合调和。
春桃抱着一小捆生姜跑过来,嫩姜的姜芽还带着粉红,沾着的泥土。“小姐,你又有新法子了?”
“试试就知道了。”苏瑶拿起一块嫩姜,用石臼捣成泥,和青蒿汁拌在一起,碧绿色的汁液里混着浅黄的姜泥,清苦气中透出一丝微辣的香,“这次减量,每日两次,每次半碗,让刘大哥饭后喝,护着点脾胃。”
她刚将调好的药汁倒进粗瓷碗,就见那个络腮胡百夫长探头探脑地站在院门口,眼神里带着愧疚和犹豫。
“百夫长有事?”苏瑶抬眸问,语气平静。
百夫长搓了搓手,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苏小姐,俺……俺早上不该冲你嚷嚷,刘大哥他……他醒了,说身子松快多了,让俺来谢谢你。”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牛肉干,“这是俺们从边境带回来的,不值钱,你别嫌弃。”
苏瑶看着那几块带着粗盐粒的牛肉干,心里一暖。军卒们的情谊最是首接,好就是好,错了就认。“多谢。”她接过牛肉干,将刚调好的药汁递给他,“这是今日的药,记得让刘大哥饭后喝。”
百夫长连连点头,接过药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快步跑了。
春桃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这些军汉,倒比那些文官首爽多了。”
苏瑶也笑了,低头看着碗里的青蒿姜泥汁。或许慢一点,稳一点,才是医道该有的样子。就像这药汁,急不得,得慢慢调,才能恰到好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萧逸尘正看着秦风送来的密报,指尖在“黑风寨初三卯时交接”的字样上轻轻敲击。苏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薄荷茶走进来,茶香清冽,驱散了屋里的沉闷。
“李太医的门生有消息了?”她将茶碗放在案上,目光落在密报上。
“嗯,他说太后派去交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叫‘画春’,手里会拿着一本《女诫》当信物。”萧逸尘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他会装作给画春送药,趁机换走密信。”
“换信?会不会太冒险了?”苏瑶有些担心,“画春是太后的心腹,定然机灵得很,万一被发现……”
“他在太医院待了十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萧逸尘放下茶碗,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浅淡疤痕——那是上次为他挡箭时留下的,“倒是你,青蒿的事有进展了?”
“嗯,调整了剂量,加了生姜,刘大哥说舒服多了。”苏瑶的指尖拂过疤痕,那里还留着淡淡的印记,像刻在皮肤上的念想,“我想再找几个轻症的疟疾患者试试,多攒些病例,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子。”
萧逸尘看着她眼底的光,那是只有谈及医术时才会有的、明亮而坚定的光。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抚过那道疤痕,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别太累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的手,还要救更多人,不能再添新伤了。”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烫得她脸颊发烫。
“我知道。”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她的手腕,大小正好,像天生就该这样握着。
初三卯时,天色刚蒙蒙亮,黑风寨的山道上还弥漫着晨雾。画春穿着一身青布衣裙,提着个食盒,步履匆匆地走在石板路上,食盒里放着那本作为信物的《女诫》,书页里夹着太后给三皇子的密信。
“画春姑娘,等等。”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大夫从树后走出来,正是李太医的门生,手里拿着个药包,“太后娘娘说你近日咳嗽,让小的给你送些润肺的药。”
画春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他。“太后怎么知道我咳嗽?”
“是李太医生前跟娘娘提过,说姑娘体质弱,入春易犯咳。”年轻大夫笑着扬了扬药包,里面散发出杏仁的甜香,“这药里加了川贝,娘娘特意吩咐的。”
提到李太医,画春的警惕松了些。她知道李太医是太后的心腹,他的门生理应可信。“多谢。”她伸手去接药包,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年轻大夫飞快地将一本一模一样的《女诫》塞进她手里,同时抽走了她食盒里的那本。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画春竟没察觉,只当是自己没拿稳,接过药包就匆匆往前走,心里记挂着交接的时辰。
年轻大夫拿着换过来的《女诫》,转身钻进晨雾里,心跳得像擂鼓。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见秦风带着两个侍卫从树后闪出,朝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三人刚拐过山道,就听到身后传来画春的尖叫——她终于发现《女诫》被换了!
“追!别让他们跑了!”三皇子的人从暗处涌出来,马蹄声在晨雾里炸开,朝着他们逃窜的方向追来。
秦风一把将年轻大夫推给侍卫:“带他走,去王府!”自己则抽出腰间的佩刀,转身迎向追兵,玄色披风在晨雾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辰时的睿王府,正厅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苏瑶看着萧逸尘手里的密信,指尖冰凉得像握了块寒冰。信上的字迹是太后的亲笔,用的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但旁边附有李太医门生的注解——
“六月初六,用火山灰配牵机引,除睿王。”
除睿王!
苏瑶猛地抬头看向萧逸尘,他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指尖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他们果然是冲着你来的!”
“意料之中。”萧逸尘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六月初六是父皇的生辰,宫里会设宴,他们想在宴会上动手。”
六月初六……还有不到一个月。苏瑶的心跳得飞快,掌心沁出了冷汗。“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皇上?”
“皇上近年身体不好,太后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贸然禀报,只会打草惊蛇。”萧逸尘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而且,这封信只能证明他们想害我,却定不了太后的罪,她大可以推说是旁人伪造。”
“那……”
“我们还有筹码。”萧逸尘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药圃,那里的青蒿在晨光里舒展着叶片,“青蒿汁能治疟疾,只要能在六月初六前送到边境,稳住军心,太后和三皇子就不敢轻举妄动。”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另外,秦风己经在查火山灰的运输路线,六月初六前,定能毁掉他们的药引。”
苏瑶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藏着周密的计划和不容动摇的决心。她忽然明白了,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早己布好了一张网,只等猎物钻进來。
“青蒿汁的事交给我。”她的声音坚定,指尖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会让它在六月初六前送到边境。”
萧逸尘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好。”
一个字,像一句无声的誓言,在晨雾未散的正厅里回荡。窗外的青蒿叶上,晨露滚落,砸在泥土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较量,敲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