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药香。
不是她药园里清苦的草药味，而是一种温润的、混着安神香的气息，像冬日里暖炉边的被褥，让人莫名安心。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暗纹的浅青色帐顶，不是她熟悉的丞相府小院，也不是那间阴暗的柴房。
“这是……哪里？”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你醒了？”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瑶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坐在床边，正看着她。他的眉眼很深，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紧，却在看到她醒来时，眼底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很熟悉，又很陌生。
她皱着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什么都抓不住。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
“我……认识你吗？”她迟疑地问，眼神里带着迷茫和一丝警惕。
萧逸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微发疼，但他很快掩饰住那份失落，语气依旧温和：“你可以叫我萧逸尘。你受了伤，现在在我府里养伤。”
“萧逸尘……”苏瑶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可记忆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叫苏瑶。”萧逸尘放缓了语速，小心翼翼地措辞，“前些日子你在城外遇了险，我救了你回来。你伤了头，可能……忘了些事。”
他没有说绑架，没有说三皇子，只拣了最温和的说法，怕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经。
苏瑶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的迷茫更重了。苏瑶……这个名字是熟悉的，可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她是谁的女儿？家住哪里？有没有亲人？
空白的记忆像一片荒芜的原野，让她生出莫名的恐慌。
“别怕。”萧逸尘似乎看穿了她的不安，声音放得更柔，“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你先好好养伤，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来。”
他的眼神很真诚，像深潭里的月光，干净而温柔。苏瑶看着他，心里的恐慌竟奇异地减轻了些。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林婉儿是第二天一早来的。她提着食盒，眼圈红红的，一进门就拉着苏瑶的手，眼泪掉了下来。
“苏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约你去云栖寺，你也不会……”
苏瑶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萧逸尘，眼神里带着询问。
“她是定北侯府的三小姐，林婉儿，是你的朋友。”萧逸尘在一旁轻声解释。
苏瑶这才放松了些，对林婉儿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歉意的笑：“姑娘别难过，我……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想必不是你的错。”
林婉儿听得更心疼了，抹着眼泪说：“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姐姐你放心，我会天天来看你，陪你说说话，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想起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婉儿果然日日都来。她带来精致的点心，讲她们以前在宫宴上的趣事，说苏瑶如何帮府里下人治病，如何在药园里捣鼓那些草药。
苏瑶听得很认真，努力从这些碎片般的描述里拼凑自己的过去，可脑海里依旧一片空白。只是每次听到“草药”“药园”这些词时，指尖会莫名发痒，心里会泛起一种熟悉的、暖暖的感觉。
萧逸尘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会补充一两句，大多是关于她研究草药的细节。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的温柔。
他会亲自给她换药。用温水轻轻擦拭额头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眼神专注而认真。苏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里会莫名地慌乱，脸颊也会悄悄发烫。
“萧公子，我自己来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躲开。
“别动。”他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快好了，再忍忍。”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苏瑶便乖乖不动了，任由他用细如发丝的线，仔细地将伤口边缘的皮肤对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为了帮苏瑶恢复记忆，萧逸尘带她去了府里的药圃。
深秋的药圃依旧生机勃勃，麦冬分株后长出了新叶，菊花的残瓣落在泥土里，紫花地丁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苏瑶走进药圃，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草药，眼神里带着迷茫的欣喜。
“这是……紫花地丁？”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叶片，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雀跃。
萧逸尘站在她身后，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是，你以前很喜欢它，说能清热解毒。”
苏瑶的指尖停在叶片上，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有人在护国寺的小摊前问过这株草，是谁？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阳光很暖，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头又开始疼了。她捂住额头，轻轻蹙起眉。
“别勉强。”萧逸尘立刻扶住她，语气里带着担忧，“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没关系。”
苏瑶摇摇头，看着那些草药，轻声说：“我好像……很熟悉它们。”
她能说出大部分草药的名字，甚至记得它们的药性，只是想不起自己是何时何地学的这些。就像一个画家忘了自己的过往，却依旧记得如何调色落笔。
萧逸尘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忘了他没关系，忘了过去也没关系，只要她还记得这些草药，记得自己的医心，就好。
“你看，”他指着角落里那株素心兰，语气温柔，“这是你很喜欢的兰花，叫‘素心’。”
苏瑶看向那株兰草，叶片翠绿，花瓣洁白，在秋风里轻轻摇曳。看到它的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带着一丝微涩的甜。
“素心……”她喃喃自语，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流淌。苏瑶的记忆没有恢复，但她渐渐适应了在睿王府的生活。她会跟着萧逸尘去药圃，帮着浇水除草，指尖碰到泥土时，会有种踏实的归属感；她会坐在书房里，看萧逸尘处理公务，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沉默也变得温和。
林婉儿依旧每日都来，带来外面的消息，偶尔会提起丞相府，苏瑶总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太多情绪——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和萧逸尘一样，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萧逸尘从不强迫她回忆，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他会在她看书时，悄悄递上一杯温茶；会在她对着草药发呆时，耐心地讲它们的故事；会在她夜里因为噩梦惊醒时，坐在床边，轻声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首到她重新睡去。
那首歌谣很轻，带着边关的苍凉，苏瑶却觉得格外安心，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逸尘是什么感觉。依赖？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她只知道，看到他时，心里会踏实；看不到他时，会莫名地失落。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这日午后，苏瑶在书房帮萧逸尘整理医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一个锦囊。锦囊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是晒干的艾叶和薄荷，还有几片压平的红叶。
看到红叶的瞬间，苏瑶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漫天飞舞的红蝶，竹林里的清泉，还有……一阵刺鼻的甜香和剧烈的疼痛。
“啊！”她捂住头，疼得弯下腰。
“怎么了？”萧逸尘立刻放下笔，快步走过来扶住她，语气里满是担忧，“又头疼了？”
苏瑶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她抓住萧逸尘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我好像……记起一些事了……红叶，竹林，还有烟……”
那些画面太混乱，像打碎的玻璃，尖锐地刺着她的神经。她记得被绑架的恐惧，记得挣扎的疼痛，却依旧想不起是谁救了她，想不起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萧逸尘紧紧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的颤抖：“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想了，嗯？”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苏瑶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散落的红叶，轻声问：“我……是不是经历过很可怕的事？”
萧逸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语气坦诚却温和：“是，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没有细说三皇子的阴谋，也没有提自己的担忧，只把最安稳的承诺，轻轻放在她手心。
苏瑶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隐瞒，只有满满的关切。她忽然觉得，记不记得起过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是药圃里的晨光，是书房里的墨香，是身边这个男人，温柔而坚定的眼神。
她捡起那片红叶，放进手心轻轻握住。红叶的边缘有些发脆，却带着一丝阳光的温度。
或许，记忆会迟到，但温暖不会。她想。
暗处，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秦风低声对身后的人说：“三皇子的人还在府外徘徊，要不要……”
“不必。”萧逸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看着。本王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来。”
窗外的人影悄然退去。书房里，苏瑶正低头看着那片红叶，萧逸尘看着她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不管记忆是否恢复，他都会守着她。那些潜藏的危险，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都会在这慢下来的时光里，慢慢沉淀，慢慢生长，首到有一天，足以抵挡所有风雨。
而那片红叶，被苏瑶小心地夹进了医书里，像一枚沉睡的印记，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