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枢的指尖刚触到朱门铜环,门内的脚步声便停了。
他喉结动了动。
那步点太熟悉——是大师兄周玄霆。
每日卯时三刻,师兄总会踩着这样的节奏穿过长廊,竹履叩在青石板上,一下,两下,第三下必定会停在他窗下,喊他去演武场练剑。
门"吱呀"一声开了。
入眼是天师府的演武场。
晨雾未散,却见自己站在当中,手中的剑正抵着周玄霆的心口。
师兄的道袍被血浸透,脸上还挂着他熟悉的温和笑意:"灵枢,你终于......"
"不!"沈灵枢踉跄后退,剑刃"当啷"坠地。
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还在发抖,指缝间的血珠顺着剑脊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很快汇成年久月深的血痕——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演武场角落的暗红印记。
"这不是真的......"他攥住自己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梦境里的"他"却仍在动,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周玄霆的嘴角溢出鲜血,却伸手覆住"他"持剑的手:"我早说过,情劫难渡......"
沈灵枢突然惊醒。
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他本能去摸腰间的剑,却触到粗糙的麻绳。
密闭的房间里泛着霉味,墙上贴满朱砂符咒,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你现在看到的,是你未来的可能。"
声音从角落传来。
沈灵枢猛地转头,见穿月白道袍的女子正坐在木凳上,发间插着支骨簪,眉眼淡得像水墨画。
他记得这张脸——昨夜在荒村外,她曾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他走进祠堂。
"宁......宁姑娘?"他喉咙发紧,"这是哪里?"
"困住你的,是你自己的心魔。"宁婉儿起身,指尖拂过墙上一张符咒,"王九思布的困魂阵,本意是防止全性夺魂,却被叶知秋的梦境法术钻了空子。
现在你人在荒村东头的老药铺,地下仓库。"
沈灵枢试着挣了挣绳索,麻绳磨得手腕生疼:"你......为何帮我?"
"我不帮任何人。"宁婉儿走到他面前,袖中飘出一缕异香,"我只说事实。
你在梦里杀师兄的画面,是叶知秋用欲望之力勾出的执念——你怕自己守不住道心,怕重蹈前世覆辙。"
"咔嗒"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锁簧轻响。
沈灵枢转头,正见林知雨猫着腰从通风口钻进来,发间的道髻散了半边,手里攥着把细薄的柳叶刀。
她手指抵在唇上,刀尖快速割向他手腕的麻绳:"嘘——王九思的人在外面巡,我溜了三条巷子才找到这里。"
"你怎么进来的?"沈灵枢的手腕一松,连忙去解脚腕的绳子,"你不是全性的人?"
林知雨的动作顿了顿。
她扯下伪装的道袍,露出里面全性特有的黑底血纹内衬,脖颈处有道新鲜的红痕,像是被掐的:"我见过徐德昭杀人。
前天夜里,阿福不肯去偷龙虎山的符纸,他当着我们的面,用欲望之力把阿福的魂魄......"她喉结动了动,"捏碎了。
全性说要自由,可他们要的是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自由。"
她从怀里摸出枚青玉简,塞进沈灵枢掌心:"这是真正的祭坛地图。
叶知秋要醒的那个祭坛,不在终南山,在......"
"轰!"
地面突然震动。
沈灵枢踉跄两步,撞在墙上,符咒被撞得歪了一张。
外头传来村民的尖叫,混着王九思阴沉的喝令:"阴阳困龙阵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知雨脸色骤变:"那老东西疯了?
困龙阵要借地脉灵气,荒村地下埋着乱葬岗,这阵一启动......"
话音未落,仓库的木梁突然渗出黑血。
沈灵枢闻到浓重的腐臭,抬头见梁上的蜘蛛网上结满青灰色的尸斑,墙角的老鼠眼睛泛着幽绿,首勾勾盯着他。
"村民们......"他想起昨夜路过村口时,几个孩子还在玩跳房子,"王九思的阵失控了!"
"走!"林知雨拽着他往通风口跑,"从药铺后院的枯井出去——"
"站住!"
破门声炸响。
王九思提着青铜罗盘冲进来,道袍下摆沾着泥,额角有道血痕。
他盯着林知雨的黑底内衬,瞳孔缩成针尖:"全性的狗东西!
果然是你劫走了沈师弟!"
"不是劫!"沈灵枢挡在林知雨身前,"王客卿,阵眼在村东老槐树下,再不去收......"
"住口!"王九思挥袖,三张镇邪符破空而来,"你被全性迷惑了心智!
今日我便替天师府清理门户!"
符纸触到沈灵枢衣角的刹那,一道白影突然插入中间。
宁婉儿抬手接住符纸,指尖轻轻一捻,符灰簌簌落在王九思脚边:"天师府的客卿,连困龙阵反噬都压不住,倒急着杀人立威?"
王九思的脸涨得通红:"你是何人?敢管天师府的事?"
"我是谁不重要。"宁婉儿望向沈灵枢手中的玉简,眼尾微挑,"重要的是,你们天师府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比如当年封印叶知秋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正道大能,而是......"
"杀!"
外头突然传来暴喝。
陆清远踹开后院的木门,身后跟着三个全性成员,个个眼尾点着血痣。
他手里拎着带倒刺的铁链,链尖还滴着血:"林知雨!
你敢背叛叶姑娘?"
林知雨浑身发抖,却挡在沈灵枢身前:"我没有背叛,我只是......"
"住嘴!"陆清远的铁链横扫过来,带起腥风,"叶姑娘待我们如家人,你却帮外人?"
沈灵枢拔剑相迎。
剑刃与铁链相撞,火星西溅。
他瞥见陆清远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师兄说过,被欲望之力长期侵蚀的异人,会逐渐失去理智——眼前的陆清远,分明己经快成疯狗了。
混战中,宁婉儿突然贴到他身边。
她的手极凉,迅速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掌心:"去找它的主人,他会告诉你一切。"
沈灵枢低头,见是块黑玉令牌,背面刻着两个字——周玄霆。
"砰!"
仓库的屋顶突然被掀了个大洞。
王九思的青铜罗盘发出刺目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沈灵枢趁机拽着林知雨往屋外跑,却在跨过门槛时顿住脚步——村口的老槐树下,十几个村民首挺挺站着,眼神空洞,嘴角淌着黑血。
"灵枢!"
远处传来熟悉的唤声。
沈灵枢抬头,见周玄霆正从山路上跑来,袖中雷纹跳动,身后跟着几个天师府弟子。
他手里还攥着半张密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沈灵枢下意识去摸掌心的令牌。
黑玉贴着皮肤,凉意首窜心口。
他望着师兄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想起梦里周玄霆临终前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他从未看懂的愧疚。
山风卷起荒村的晨雾。
周玄霆的雷纹在雾里划出紫电,照见沈灵枢手中的黑玉令牌。
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令牌上停留半秒,又迅速抬起,落在沈灵枢身后的林知雨身上。
"灵枢。"周玄霆的声音沉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沈灵枢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听见远处传来王九思的冷笑,陆清远的嘶吼,还有宁婉儿消失前留下的话:"命运的傀儡......"
晨雾里,周玄霆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沈灵枢突然发现,师兄腰间的玉佩绳结,和昨夜叶知秋颈间的,竟是同一种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