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0万的勒索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趴在妈病房的窗台上。

手机攥得发烫。

屏幕上是外卖平台的扣款通知。

五百块。

比刀子割肉还疼。

护士从走廊那头过来。

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

带起一阵风。

“302床家属。

药费该续了。”

她把缴费单拍在护士站。

纸页拍打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响。

我捏着那张单子。

指节泛白。

上面的数字像一串烧红的烙铁。

五万八。

够我送三个月外卖。

不吃不喝的那种。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键。

那头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厉先生。

考虑得怎么样了?”

是赵世雄的助理。

昨天在穹顶臻华酒店门口见过。

西装袖口绣着金线。

晃得人眼晕。

“我没钱。”

我说。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赵总说了。

不用你掏钱。”

他轻笑一声。

那笑声从听筒里钻出来。

像虫子爬过皮肤。

“化工厂的工作。

包吃包住。

月薪八千。

够你妈吃药了。”

我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

玻璃上沾着污渍。

像一张哭花的脸。

“那是污染最严重的车间。

进去的人没活过五年的。”

“总比现在就死强。”

他说得轻描淡写。

“要么签合同。

要么看着你妈停药。

选吧。”

电话挂断的忙音刺得耳膜疼。

我靠在墙上。

后背冰凉。

走廊里的时钟滴答响。

每一声都像踩在心上。

有人拍我肩膀。

回头看见张护士站在身后。

她手里端着托盘。

上面放着针管和药瓶。

“你妈刚才问你去哪了。”

她眼神往缴费单上瞟了瞟。

“这药确实贵。

但效果好。”

我没说话。

看着她走进病房。

门没关严。

能看见妈躺在病床上。

手背上扎着输液针。

管子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落。

像在数着日子。

手机又震了。

是前站点的老王。

他发来条语音。

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小厉。

你可别犯傻!

赵世雄那孙子是什么人?

去年王各庄那个骑三轮的。

蹭了他车一下。

现在还在化工厂扛硫酸呢!”

我蹲在地上。

把头埋在膝盖里。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

照得影子在墙上扭曲。

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有人踢了踢我的鞋。

抬头看见个穿保安服的。

手里拿着个信封。

“302床家属?

有人给你送东西。”

信封很厚。

拆开一看。

是份合同。

还有一张银行卡。

合同上的字密密麻麻。

最显眼的是最后一行。

“自愿放弃工伤赔偿及健康索赔权”。

保安啐了一口。

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赵世雄的人刚走。

说你要是不签。

这卡明天就冻结。”

他用脚尖碾着那口痰。

“小伙子。

别犟了。

这年头。

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转身走了。

军绿色的保安服在走廊里晃。

像一片飘不动的落叶。

我捏着那张卡。

塑料边缘硌得手心疼。

ATM机就在走廊拐角。

我走过去。

插卡。

输密码。

六个零。

屏幕上跳出余额。

五千块。

刚好够妈这几天的药费。

我盯着那个数字。

眼睛发酸。

像进了沙子。

回到病房时。

妈醒着。

她偏过头看我。

眼睛里没多少神采。

“小宴。

是不是没钱了?”

她伸手想摸我的脸。

抬到一半又落回去。

“要不。

咱不治了。”

“别胡说。”

我把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

指尖碰到她的胳膊。

瘦得像根柴火棍。

“我找到好工作了。

工资高。

以后不用愁了。”

她笑了笑。

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像朵晒干的菊花。

“你从小就不会撒谎。

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她抓住我的手。

那只手冰凉。

指关节突出。

“妈知道自己的身子。

别为了我毁了一辈子。”

病房门被推开。

两个穿西装的走进来。

领头的掏出个文件夹。

“厉先生。

签字吧。”

他把笔塞到我手里。

笔尖对着签名处。

墨水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我看着妈。

她闭着眼睛。

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像蝴蝶停在那里。

“我签。”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砸在心上。

他们收走合同的时候。

我听见其中一个人小声说。

“又一个傻子。”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妈突然睁开眼。

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妈对不住你。”

我趴在床边。

把脸埋在被子里。

不敢让她看见我哭。

被子上有股淡淡的药味。

混着妈身上的气息。

让人心里发堵。

第二天一早。

我去站点办离职。

站长坐在办公桌后面。

手指敲着键盘。

屏幕上是斗地主的界面。

“小赵跟我说了。”

他头也没抬。

“你惹谁不好。

惹赵世雄?”

我把工牌放在桌上。

塑料牌面映出张苍白的脸。

“站长。

我那辆电动车。

能不能帮我卖了?”

“卖不上价。”

他终于抬头看我。

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电池都快废了。

最多给你五百。”

“行。”

我说。

五百块。

够给妈买个保温壶。

病房里的水总凉得快。

走出站点时。

太阳刚出来。

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路边的早餐摊冒着热气。

油条在油锅里翻滚。

滋滋作响。

我摸了摸口袋。

只剩下三个钢镚。

是昨天找零剩下的。

有人拍我后背。

回头看见老王骑着电动车过来。

车筐里放着个塑料袋。

“给你带的。”

他把袋子塞给我。

里面是两个热包子。

韭菜馅的。

“我问过化工厂的老乡。

他们说里面的防护措施早就过期了。

进去等于送死。”

我咬了口包子。

韭菜的辛辣呛得眼泪首流。

“那你说我咋办?”

声音带着哭腔。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老王蹲在路边。

从烟盒里抽出根烟。

点燃。

烟雾缭绕中。

他的脸显得模糊。

“我表舅在市纪委开车。

他说赵世雄那化工厂。

早就该封了。

就是没人敢动他。”

包子堵在喉咙里。

咽不下去。

我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

汽车鸣笛声。

小贩叫卖声。

混在一起。

像一首嘈杂的歌。

“谁会帮我?

一个送外卖的。”

他把烟头摁在地上。

用脚碾了碾。

“昨天那车祸。

我听说了。

有人看见赵世雄的车了。

在望江路的监控里。”

我猛地站起来。

塑料袋掉在地上。

包子滚出来。

沾了层灰。

“监控在哪?”

“早被删了。”

他叹了口气。

“赵世雄的侄子在交警队。

你斗不过他们的。”

风卷着落叶滚过路面。

像一群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捡起地上的包子。

拍了拍灰。

塞进嘴里。

干得噎人。

手机突然响了。

是医院的号码。

我心脏猛地一缩。

划开接听键。

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慌。

“302床家属!

快来!

你妈晕过去了!”

我撒腿就往医院跑。

路边的树飞快地往后退。

像被拉长的影子。

跑过十字路口时。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我身边驶过。

车窗里。

赵世雄正对着电话笑。

手里把玩着个怀表。

链子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我冲过去拍打车窗。

他却像没看见似的。

车子越开越快。

溅起的泥水打在我身上。

像无数个巴掌抽过来。

跑到医院时。

抢救室的灯亮着。

红灯在走廊里投下光斑。

像一块块血迹。

张护士站在门口。

看见我就摇头。

“送来太晚了。

靶向药断了六个小时。”

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

白大褂上沾着血。

“家属做好准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尽力了。”

我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

走廊里的时钟还在滴答响。

但我听不见了。

脑子里只有赵世雄那张笑脸。

和他手里的怀表。

那表链晃啊晃。

晃得人眼睛疼。

有人把一份文件塞到我手里。

是化工厂的合同。

签名处。

我的名字歪歪扭扭。

像个笑话。

窗外的天阴下来了。

风卷着乌云往这边跑。

看样子。

又要下雨了。

跟那天一样。

下得人心里发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还是那个号码。

我划开接听键。

没等对方说话。

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赵世雄在哪?”

“厉先生。

恭喜你。

明天可以去上班了。”

他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

“你妈……哦。

不用吃药了。

省不少钱呢。”

我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屏幕碎成蛛网。

像我此刻的心。

走廊里的人都看过来。

眼神里有同情。

有好奇。

更多的是漠然。

就像那天看着老头躺在雨里的路人。

就像看着我被欺负的保安。

就像……这个世界。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碎片。

玻璃碴扎进手心。

血珠冒出来。

滴在那份合同上。

把我的名字染成了红色。

像一朵开在地狱里的花。

明天。

我就去化工厂。

他们以为我是去送死。

他们不知道。

我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用他们欠我的。

一点一点。

慢慢换。

雨终于下起来了。

砸在窗户上。

噼啪响。

像在为谁鼓掌。

又像在为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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