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寂静被一声骨骼断裂般的脆响打破。程默指尖的白花突然渗出猩红血珠,滴落在灰烬中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地面开始蠕动,仿佛有无数巨蟒在土层下翻涌。供桌上的黄铜香炉"咣当"倒地,香灰如活物般爬满墙壁,在斑驳的墙皮上蚀刻出扭曲的符文。
"还——给——我——"
地底传来的声音像是千百棵老树同时呻吟,祠堂中央的青砖地面突然拱起,砖缝间渗出粘稠的黑色树浆。一只由盘错树根组成的巨手破土而出,每根指节上都嵌着半腐的人脸。那些面孔的嘴巴开合,发出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最骇人的是掌心那张巨脸——足有磨盘大小,树皮皲裂成五官的纹路,两个黑洞般的眼眶里爬满细如发丝的红色根须。
程默的鼻腔瞬间充满腐木与血腥混合的恶臭。他踉跄后退时踩到一滩粘液,低头看见灰烬中渗出暗红液体,正凝聚成七件血衣的轮廓。吴氏那件褪色嫁衣最先成形,腐朽的绸缎下摆竟如触手般缠住他的脚踝。衣襟内衬里钻出几缕黑发,发梢分叉如蛇信,正贪婪地舔舐他木化左臂的裂缝。
"你以为烧了就能解脱?"槐树精的木质声带摩擦出刺耳的笑声,巨手指节弯曲,一根长满木刺的树根如标枪般射来,"我要你们程家世世代代——"
树根贯穿程默右肩的瞬间,他看见母亲林素心的怨灵在血衣残片中浮现。她腐烂的双手突然抓住那根树根,黑发如蛛网般缠住木质表面。更惊人的是,其余六件血衣的残片同时飞起,像活物般包裹住槐树精的巨手。曾祖母周氏的旗袍盘扣突然变形,化作七根骨针深深扎入树皮。
"现在!"母亲的声音在程默脑中炸响,"刺它的心!"
程默咬牙拔出肩头的树根,带出一蓬混着木屑的血肉。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祖传骨针——针尖沾着历代阴绣娘临死前咬破舌尖的精血。当针尖刺入自己木化左臂时,整条手臂突然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琥珀色的树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七道血线,精准地穿入每件血衣的领口针眼。
"啊啊啊——!"
七代阴绣娘的尖啸声震碎残余的窗棂。吴氏的怨灵最先具现,她的肌肉纹理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是被人重新缝合过无数次。最恐怖的是她的双手——十指被替换成了绣花针,此刻正疯狂穿刺槐树精的木质经脉。接着是程默曾祖母周氏,她的腹部裂开,爬出那个青紫婴儿的怨灵,婴孩的脐带竟是由红线编织,正一圈圈勒紧槐树精的根系。
祠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燃烧的火焰同时凝固,火苗保持着舔舐梁柱的姿态静止不动。程默看见母亲林素心的怨灵飘到《阴绣谱》上方,她残缺的手指轻抚书页,那些被血浸透的纸张突然自动翻动起来。
"看火焰。"母亲的嘴唇未动,声音却从西面八方传来,"真正的契约一首藏在..."
绣谱落入火堆的刹那,烈焰骤然转成幽蓝色。火舌扭曲成古老的篆文,在焦黑的房梁上投射出三行血字:
▌以绣代祭 ▌以衣换命 ▌
▌血衣成时 ▌魂魄归树 ▌
▌若逆天改命 ▌则血脉永绝 ▌
每个字都在滴血。程默突然明白那些阴绣娘临终前的惨叫——她们每完成一件血衣,槐树精就撕毁契约,要求下一代继续献祭。而母亲留下的白花...
他低头看向心口,那朵槐花的花蕊中蜷缩着一个微小的银铃——正是当年挂在妹妹襁褓上的长命锁配件。
"轰!"
槐树精的巨手突然爆裂,无数木刺如暴雨般西射。程默扑向燃烧的绣谱,任由火焰吞没双臂。奇异的是,这火冰冷刺骨,反而冻结了正在溃烂的伤口。当他抓起燃烧的书册按在胸口时,白花中的银铃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
"叮——"
声波过处,七件血衣同时炸裂。无数发丝在空中燃烧,每根头发都浮现出一段记忆碎片:吴氏被按在绣架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被剥下制成衣料;周氏被迫用亲生骨肉的血染红线;母亲林素心在油灯下拆解自己绣的每一针...所有画面最终汇聚成银铃上浮现的两个小字:
"解契"
槐树精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整座祠堂开始崩塌。程默在坠落的梁柱间翻滚,看见母亲怨灵的最后残影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他心口的白花。当最粗的房梁砸向他头顶时,那朵花突然绽放出刺目白光——
"砰!"
程默被气浪掀出祠堂,重重摔在院外的枣树下。他模糊的视线里,燃烧的建筑正在向内坍缩,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火焰中心隐约可见槐树精扭曲的面容,它的木质躯体正在龟裂,那些嵌在树根里的人脸一个接一个爆开,喷出腥臭的黑色浆液。
黎明前的微光中,焦黑的废墟上飘落着七片残布。每片布上都用金线绣着一个名字,此刻正随着晨风逐渐化为尘埃。程默挣扎着爬过去,在灰烬里摸到半页未烧尽的绣谱,上面只剩一行模糊的字迹:
"线断之时...诅咒..."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痰里缠着几根白发——正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编入"长命辫"的那缕。右肩的贯穿伤处,一缕嫩绿的新芽正从血肉中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一朵新的白花。
远处枯死的槐树突然发出最后一声哀鸣,树干上的裂缝里滚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当铃铛落入树下的井中时,程默仿佛听见无数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在晨风中轻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