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沥青般灌满祠堂,八盏尸油灯在供桌上明明灭灭,将七件血衣映照得如同剥下来的皮。神婆的独眼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浑浊的琥珀色,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程默木化的左臂,指甲深深扎进树皮裂缝。那树皮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裂缝处渗出琥珀色的树浆,混着暗红的血丝滴落在《阴绣谱》上。发黄的纸页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爬出细如发丝的红线,像活物般缠上神婆的手腕,在她枯槁的皮肤上勒出深可见骨的沟壑。
"以木为针,以血为线。"神婆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祠堂西面的纸人齐刷刷转头,那些用宣纸糊成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但要破这七世诅咒,你得先穿上她们的血肉嫁衣——"话音未落,供桌上的血衣突然无风自动,最上面那件民国式样的对襟袄裙像被无形的手拎起,袖管诡异地膨胀开来,露出内衬里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用死者头发绣成的咒语正在渗血,暗红的液体顺着发丝流动,将发黑的血液排成新的字句:"穿我衣者,承我怨"。
祠堂的地板突然剧烈震颤,藏在夹墙里的六件血衣同时破墙而出。1946年吴氏那件褪色嫁衣飘在最前,腐烂的绸缎下摆滴落着腥臭的黏液,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的血痕;紧接着是程默曾祖母周氏的暗红旗袍,盘扣上挂着半截腐烂的指骨,骨节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母亲林素心那件未完工的现代款红衣则像活物般舒展,袖口黑线绣着的生辰八字突然开始滴血,在程默脚边汇成一片小小的血泊,倒映出房梁上悬挂的七具尸体。
"嘶啦——"吴氏的嫁衣突然从领口撕裂,一张完整的人皮从衣领处剥落,漂浮在空中形成模糊的人形。人皮的嘴唇部位蠕动着,发出浸泡在水中般的闷响:"当年他们活剥我的皮绣第一件衣...现在该轮到你了..."那张人皮突然扑向程默的脸,腐烂的绸缎触到皮肤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混合着尸臭和槐花香的诡异气味。
程默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供桌。七件血衣同时从西面八方扑来,民国嫁衣裹住他的左臂,腐朽的绸缎触到木化部位立刻生根,细如发丝的根须扎进树皮缝隙;曾祖母的旗袍缠上他的腰腹,盘扣自动扣紧时发出颈椎错位般的"咔哒"声,勒得他肋骨咯咯作响;母亲的半成品红衣则像活物般攀上他的脖颈,未完工的下摆自动延长,如同巨蟒绞杀猎物般层层收紧。程默的视野开始模糊,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灌入脑海——
他看见吴氏被五个壮汉按在沸腾的油锅边,滚烫的铜勺挖出她颤动的喉骨,鲜血喷溅在待绣的红绸上;看见曾祖母周氏用绣花针刺穿亲生女儿的囟门,将混着脑浆的血线穿进骨针,在婴尸旁绣完最后一道锁魂纹;最清晰的是母亲林素心临终那夜,她发疯般撕扯自己绣到一半的红衣,却被无数黑发从口腔里反涌出来,那些发丝缠住她的舌头,硬生生将喉管里的血线拽出来继续刺绣...
"啊!!!"程默的惨叫震碎了祠堂的窗纸,破碎的窗棂外,血月不知何时己变成诡异的青绿色。七件血衣己经与他皮肉相融,木化的左臂上浮现出细密的刺绣纹路——那是用他血管里的血自动生成的往生咒。神婆突然将尸油灯砸向供桌,火焰"轰"地窜起两米高,在墙上投出八个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开始分离,每个都呈现出不同的死状:上吊的、剖腹的、被头发勒毙的...
"选吧!"神婆的皮肤在火中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槐树根般的肌肉纤维,她的声带像被无数根须绞住,发出树木断裂般的嘶吼,"穿完最后一件当活祭品,还是烧了这些衣裳同归于尽?"她的眼珠突然爆裂,两株嫩绿的槐苗从眼眶里钻出,开出血红的花。
火焰中,母亲的半成品红衣突然展开全部细节——那根本不是嫁衣,而是件绣满镇魂符的寿衣。领口处用程默的头发绣着行小字:"娘替你死一次"。衣襟内衬里藏着半截发黑的舌头,舌面上用金线绣着逆转契约的咒文。房梁上的铜铃突然同时炸裂,无数骨针如暴雨般射下。程默在剧痛中看清,每根针眼里都穿着母亲的白发,正自动缝合着寿衣的最后一道线脚。针脚所过之处,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下面蠕动的树根。
祠堂地面不知何时己经变成透明的血膜,下面浮动着数十张惨白的脸,最清晰的那张正缓缓贴上他的脚底。祖母的脸穿透血膜凸出来,腐烂的嘴唇吻上他的脚背:"乖孙...该换你了..."她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红线。血膜下的其他面孔也开始尖啸,声浪震得供桌上的器皿纷纷爆裂。
就在程默即将被血衣完全吞噬的瞬间,心口那株槐树苗突然开出雪白的花。花瓣飘落处,七件血衣上的咒文开始褪色。母亲寿衣上的胎发突然燃烧起来,幽蓝的火光中浮现出她临终前的画面:林素心咬断自己的舌头,将血喷在未完成的绣品上,用最后的气力绣下逆转的符咒...
"原来...是这样..."程默在剧痛中突然明悟。他猛地扯开与皮肉相连的血衣,任由皮肤被撕下大片。木化的左臂插入自己胸膛,硬生生拔出那株开花的树苗。树根上缠着七缕不同颜色的头发,正是七代阴绣娘留在世间的最后执念。
"我不选。"程默将树苗砸向血膜下的鬼脸,根系如利剑般刺穿那些扭曲的面孔,"我要你们...全都解脱..."
祠堂突然陷入死寂。紧接着,所有血衣同时爆裂,无数发丝在空中燃烧。七道身影在火光中浮现,她们手腕上的红线一根接一根断裂。程默看见母亲站在最远处,对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当最后一缕火光熄灭时,程默发现自己跪在满地灰烬中。木化的左臂上,七道血色纹路组成完整的往生咒。而心口的位置,那朵白花依然盛开,花蕊里蜷缩着一截银针——正是母亲当年给他缝扣子时用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