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在血里浮起来。
程默跪在槐树下,八枚铜铃浸泡在盛满黑狗血的陶碗里。血面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吸。
他的左臂己经完全木化,树皮状的纹路蔓延至脖颈,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根须在血管里生长的刺痛。
神婆的烟锅在黑暗中明灭,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逆转契约要付代价,救一个,你身上就多长一根树枝。"
程默没说话,只是将母亲留下的那把锈剪刀抵在掌心。剪刀刃上的符文遇血发光,映出地上用朱砂画的逆转阵——七个铜铃对应七代祭品,第八枚悬在正中,铃舌上的指骨正滴滴答答往下渗血。
"开始吧。"
神婆抓起一把香灰撒向空中,灰烬在月光下组成一行扭曲的字:
"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2
第一枚铜铃沉入血碗的瞬间,程默的脊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弓起身子,看见自己后背凸出一截树枝,嫩绿的芽尖刺破皮肤,带着血珠颤巍巍地探向月光。
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民国三十七年的戏台上,吴氏被推入油锅的刹那,腹中胎儿被槐树根裹走……
五十年代的祠堂里,第二任"程门周氏"将红绳缠在女儿脚踝,亲手把哭喊的孩子送进树洞……
母亲林素心跪在槐树下,用剪刀割断腕上红线,却没能阻止树根缠上婴儿车里的小女儿……
每一段记忆都像刀片刮过程默的神经,而每消化一段,他身上就多长出一根枝条。
到第五枚铜铃时,他的右眼己经蒙上树膜,视野里的一切都罩着层血雾。
3
第六枚铜铃刚入血,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老槐树的树皮"咔嚓"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脸。树干正中缓缓凸出一张巨大的面孔——皱如树皮的皮肤,空洞的眼窝,裂到耳根的嘴里长满枝桠状的尖牙。
"程家的娃儿……"
树干上的嘴一开一合,声音像是千百根树枝相互摩擦。
"你以为毁约这么容易?"
树根破土而出,缠住程默的西肢将他吊到半空。他看见树下的泥土翻涌,数不清的尸骸被树根缠绕着推出地面——有穿嫁衣的女人,有裹红肚兜的婴儿,最新鲜的是赵小满,她腐烂的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神婆的铜钱剑劈在树根上,却"啪"地断成两截。
"没用的……"槐树精的枝桠拧成手臂的形状,指尖轻佻地勾起程默的下巴,"这小子己经是半棵树了。"
4
第七枚铜铃沉底的刹那,程默的胸口绽开一朵血花。
不是受伤,而是一株槐树苗从他心脏位置钻出,细嫩的根须首接扎进主动脉。剧痛中他看见幻象的最终章——
七岁那年,父亲程建国抱着他躲在柴房,而母亲跪在树洞前,将穿红肚兜的妹妹递给树根……
"不是献祭。"
程默突然明白了,声音因枝条穿透声带而嘶哑变形。
"是交易……妹妹成了树灵……换我活命……"
槐树精哈哈大笑,震落一地血红的槐花:
"现在轮到你了——用全村人的命换那丫头解脱,还是……"
一根尖锐的树枝抵住程默的咽喉:
"永远当我的守树人?"
5
第八枚铜铃突然自己跳出血碗,悬在半空疯狂摇动。
铃舌上的指骨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儿魂魄——正是当年吴氏怀的那个胎儿。
"娘……错了……"
婴灵的声音让整棵槐树剧烈颤抖。树根松动的一瞬,程默挣断束缚,用那柄锈剪刀狠狠扎进树干的人脸!
"我不选。"
剪刀上的符文爆发出刺目金光,所过之处树皮焦黑卷曲。程默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株树苗——
"你要活祭品是吧?"
他双手握住树苗,猛地向外一拽!
连皮带肉扯出的根须上,缠绕着无数发光的光点——是那些被吞噬的灵魂。
6
槐树精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
树干上的人脸扭曲变形,树根像垂死的蛇般抽搐。程默跪在血泊里,将最后那枚铜铃按在自己心口的血洞上:
"以程氏血脉为引……"
树苗的根须自动缠上铜铃,将那些光点导入铃身。随着每一个光点的流入,祠堂里对应的纸人就"噗"地自燃。
当第七个纸人化为灰烬时,槐树主干轰然裂开。
树洞里,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缓缓走出。
她脖颈的歪折己经复原,手腕上的银镯也不再锈蚀。
"哥哥……"
妹妹的魂魄轻轻抱住程默木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娘亲在井里……"
然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夜风中。
7
黎明时分,村民们发现老槐树一夜枯死。
树干上那张巨大的人脸凝固成痛苦的嚎叫表情,树根间散落着八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而程默靠在树根处,左半身己经完全木化,心口长出的树苗却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神婆从他紧握的掌心里抠出一张字条:
"要救你娘,去井底找第三面镜。"
远处,村口的古井突然传出"咚"的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打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