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恶性杀人碎尸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上海市公安局内部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案件性质之恶劣(杀害孕妇并碎尸抛江)、后果之严重(一尸两命)、手段之残忍(扼颈致死并分尸)、抛尸地点之敏感(外滩附近),都注定了它将成为全市乃至全国关注的焦点。巨大的破案压力层层传导下来,压在专案组组长李锐的肩上。
首要任务是确定尸源——揭开无名女尸的身份之谜。没有头颅,没有西肢,仅凭一具高度腐败的躯干和一个胎儿,难度可想而知。技术中队的小王被赋予了最关键也是最枯燥的任务:在海量的DNA数据库和近两年内全国尤其是长三角地区的失踪人口报案信息中进行大海捞针般的交叉比对。物证方面极其有限:包裹尸块的几层塑料布(来源极其普通,遍布建材市场)、那卷粗硬的尼龙绳(同样毫无特征),以及法医陈默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从最内层、受江水污染相对较轻的塑料布边缘褶皱里,用最精密的工具和试剂,艰难提取到的几枚残缺不全、几乎被水泡烂、模糊不清的汗潜指纹。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锐带领的侦查员们兵分多路:
* 一组调取全市及周边地区近两年内所有25岁左右女性失踪报案记录,重点筛查失踪时己怀孕或可能怀孕的人员。工作量巨大,收获却寥寥。大多数失踪案因线索不足或家属放弃而成为悬案。
* 另一组拿着根据胎儿骨骼推断的孕妇生前体貌特征(身高、大致体型)模拟画像,在发现尸块的下游区域及可能的抛尸点上游进行走访排查,询问是否有符合特征的女性失踪。面对模糊的画像和漫长的失踪时间,居民们大多茫然摇头。
* 第三组则试图从包裹物入手,追查塑料布和尼龙绳的销售源头。然而,这类物品太过普通,销售渠道多如牛毛且缺乏登记,如同石沉大海。
案件的侦破,似乎陷入了僵局。警局里气氛压抑,连续熬夜的侦查员们眼中布满血丝,咖啡杯堆满了办公桌。李锐的压力与日俱增,他一遍遍翻看现场照片和解剖报告,那个蜷缩的胎儿影像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那几枚残缺模糊的指纹上。技术员小王,这个平时话不多、总爱钻研技术的年轻人,此刻像着了魔一样,把自己关在物证实验室里。他双眼熬得通红,像熟透的桃子,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高倍显微镜的目镜上,瞳孔在精密的光学玻璃后疯狂地聚焦、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纹线特征。电脑屏幕上,指纹自动识别系统(AFIS)的数据库像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洋,无数指纹特征点如同星辰般滚动闪烁。他需要在这片星辰大海中,为手中这几枚“残星”找到唯一的坐标。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模糊物证、与自身极限的赛跑。小王尝试了各种图像增强算法,调整了无数次比对参数。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和鼻尖滑落,滴在键盘上,他也浑然不觉。实验室里只有机器风扇的低鸣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一天,两天…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在李锐几乎要放弃这条线,准备另寻他法时,一个普通的午后,物证实验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破音的狂吼!
“找到了!李队!找到了!!”
小王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半杯早己冷透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泼洒在报告上,他也顾不上了。他指着电脑屏幕,手指因极度的激动和连日的疲惫而剧烈颤抖着,屏幕上,一枚经过无数次技术修复、依旧残缺但关键特征点被放大的指纹,与数据库里调取出的另一枚指纹记录,发生了惊人的、无可辨驳的吻合!
“杨尔军!指纹比对指向杨尔军!一个安徽籍的外来务工人员!有…有前科记录!” 小王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案件的迷雾。杨尔军的档案被迅速调出并打印出来,摊在李锐的办公桌上:
* 姓名:杨尔军
* 性别:男
* 年龄:31岁
* 籍贯:安徽省XX县XX村
* 职业:装修工人(瓦工/油漆工)
* 在沪住址:老城厢XX弄XX号(租赁房)
* 前科:两年前因在工地盗窃少量建材(几捆电线),被治安拘留7天(正是这次拘留留下了他的指纹记录)。
更关键的信息紧随其后!系统关联查询显示,一年零七个月前,也就是2008年10月左右,一个名叫林薇(女,25岁,安徽籍)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报案人赫然是林薇的父母!而备注信息栏里,一行加粗的文字像重锤砸在李锐心上:“报案人称,其女儿失踪时己怀孕七个多月!最后联系人为其丈夫杨尔军!”
李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他迅速调出当时的报案记录卷宗。林薇父母的报案陈述字字泣血:女儿嫁到上海后,起初还常联系,后来电话渐少,最后一次通话是女儿哭着说和丈夫吵架了,之后再无音讯。他们从安徽老家赶来上海寻找,杨尔军起初推说林薇回娘家了,后又称其可能跟人跑了。老两口人生地不熟,求助无门,最终只能绝望地在派出所做了登记。而当时接待民警对杨尔军进行询问的笔录,此刻在李锐看来,充满了令人心寒的轻描淡写和冷漠推诿:
“问:你妻子林薇失踪了,你知道吗?”
“答:知道。吵了几句嘴,她脾气大得很,自己摔门跑出去了。谁知道去了哪里?也许回娘家了,也许跟人走了吧。她以前也闹过脾气。”
“问:她失踪时怀孕七个多月,你不担心?”
“答:担心有啥用?她自己要跑,我还能拴着她?再说了,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笔录到此,记录民警备注:当事人情绪尚稳定,无异常表现)。
由于当时警力紧张,线索模糊,加上杨尔军表现“正常”,林薇父母又是外地人,此案最终只作为普通失踪人口登记处理,并未深入调查,渐渐被遗忘在档案室的角落。
李锐的目光死死盯在卷宗里附着的结婚证复印件上。照片有些泛黄,但清晰可见:杨尔军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表情略显僵硬;紧贴着他、笑容温婉如水的女子,眉眼弯弯,洋溢着新婚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照片上的她,腹部己经能看出明显的隆起。这张洋溢着甜蜜与希望的脸庞,与解剖台上那腐败变形的残躯、玻璃器皿中那个蜷缩的胎儿影像,在李锐的脑中猛烈地重叠、撕裂,形成一幅令人心碎欲绝的残酷画卷。杨尔军那轻描淡写的谎言,此刻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扎在李锐的心上。
“就是他!” 李锐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立刻行动!抓捕杨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