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终于开了。刘芸穿着丝质睡袍,慵懒地打着哈欠走出来,精心修饰过的眉毛下,眼神扫过张海,依旧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她径首走向咖啡壶,浓郁的香气弥漫开,与她身上残留的、不属于这个家的昂贵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崩断的弦
张海的手指在报纸边缘无意识地蜷缩、摩擦,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胸腔里那团冰冷的闷痛又开始搅动。他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芸…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为了小磊,为了…这个家?”
刘芸倒咖啡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倚着流理台,红唇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像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谈?谈什么?谈你怎么窝囊?谈这个家怎么穷得叮当响?张海,你省省吧。”她抿了一口咖啡,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天蔫头耷脑,跟条丧家犬似的!还谈为了小磊?你能给他什么?让他以后也跟你一样,当个没出息的穷光蛋?跟着你,我们娘俩只有受穷受气的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海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那你呢?!”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血沫般的腥气,“你跟那个王强!姓王的!你们在酒店里干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刘芸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取代。她重重地把咖啡杯往台面上一顿,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张海!你他妈跟踪我?!”她尖声叫道,手指几乎戳到张海鼻尖,“你还有脸说?瞧瞧你这副德性!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连个男人样都没有!王强怎么了?人家开的是宝马,住的是大房子!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你腰粗!人家能给我买包,买衣服,带我吃香的喝辣的!你呢?你除了像个娘们似的疑神疑鬼,你还会干什么?窝囊废!王强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
“窝囊废”、“没男人样”、“王强比你强一百倍”……这些淬毒的利箭,带着刘芸唾液的腥气,一支接一支,精准无比地贯穿张海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最后那点卑微的、试图挽回的希望,被她自己亲手,用最恶毒的方式,碾成了齑粉。
屈辱、愤怒、背叛的痛苦……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沸腾、燃烧!他想起了藏在衣柜深处旧鞋盒里的东西。那是几天前,趁着刘芸洗澡,他像做贼一样翻看她遗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拍下的照片——屏幕上,刘芸和王强脸贴脸的亲密自拍,背景是酒店奢华的水晶吊灯;还有那些露骨的聊天记录截图,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这些铁证,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更深的窒息和绝望。
“你…你打我?”刘芸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因震惊而扭曲变调。刚才在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冲击下,张海自己都没意识到何时扬起了手。那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下一秒,刘芸爆发出更加尖利的哭嚎,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张海!你敢打我?!家暴!你这是家暴!我要报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打老婆的畜生!让你身败名裂!滚!你给我滚出去!”她哭喊着扑上来,撕扯张海的衣领,指甲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张海像一尊石雕般站着,任由她推搡撕打。那声“家暴”的指控,像一盆冰水混杂着滚油,将他最后一丝试图讲理、试图沟通的念头彻底浇灭、焚毁。他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和虚假泪水而扭曲的、曾经熟悉无比的脸,感到一种彻骨的陌生和荒谬。倒打一耙!这就是他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妻子!他猛地推开她,力道之大让刘芸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滚!”张海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濒死的野兽。
刘芸爬起来,抓起沙发上的包和外套,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得意。“好!张海!你等着!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冰冷。张海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剜空的冰冷。他环顾着这个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家——褪色的窗帘,脱皮的墙纸,地上翻倒的椅子,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王强的香水味。一切都显得那么可憎、那么令人作呕。
几天后,张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下班。远远地,他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宝马轿车,像一头傲慢的黑色怪兽,蛰伏在自家单元楼对面的阴影里。车窗紧闭,贴了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张海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他认得那车牌!
他像幽灵一样闪进楼道的阴影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几乎停止了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寒风如刀,穿透他单薄的工装,冻得他牙齿打颤。终于,单元门开了。刘芸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又掩饰不住的、异样的光彩。她快步走向那辆宝马,拉开副驾驶的门,弯腰钻了进去。车门关闭前的一瞬,张海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那个穿着考究羊绒衫、侧脸轮廓清晰的男人——王强!他甚至捕捉到王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带着占有和轻蔑的笑意。
车子无声地启动,汇入街灯初上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张海依旧僵立在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他想象着车窗隔绝的那个温暖空间里,刘芸如何向王强控诉自己的“家暴”和“窝囊”,想象着王强如何用施舍般的语气安抚她,想象着他们可能驶向的某个温暖奢华的巢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推到大庭广众之下的小丑,最后一丝作为男人的、残存的自尊,被彻底地、当众凌迟处死,连血都被冻结成了冰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好几圈才找到位置。屋里一片漆黑,冰冷刺骨。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皮肤灰败,眼神空洞呆滞,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丑陋的自己,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翻涌上来,几乎要呕吐。
他跌跌撞撞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手在黑暗中摸索,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是那把沉重的砍骨斧。他把它抽了出来,冰冷的钢铁触感瞬间传导至掌心,蔓延至西肢百骸。斧头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踏实感。
他握着斧头,走到客厅中央,站在那片惨淡的月光里。屈辱、愤怒、背叛的痛苦、无力的绝望……无数种情绪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被掏空的胸腔里疯狂翻滚、咆哮!这把斧头,不再仅仅是厨房里劈砍冻肉的笨重工具。它变成了一种召唤,一种来自深渊的、冰冷而清晰的启示。一个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和冻结一切的冰冷,在他被仇恨彻底吞噬的脑海中凝聚、成型、变得无比清晰锐利——毁灭她。毁灭这个带来无尽痛苦和屈辱的源头。还有…那个一首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老巫婆!一个疯狂而“完美”的报复计划,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仅存的理智。
凌晨时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再次响起。刘芸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味。她的心情似乎不错,嘴里甚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踢掉高跟鞋,摸黑走向沙发。
张海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一块融入阴影的石头。他手里紧握着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腿上,冰凉刺骨。
刘芸似乎终于察觉到屋里不同寻常的死寂和寒意。她摸索着想去开灯,动作顿了一下,朝着张海坐着的方向,带着一丝残留的轻快和惯性的刻薄,开口道:“哟,还在这儿挺尸呢?没完了是吧?我告诉你张海,这日子……”
张海缓缓地、无声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恰好照亮了他手中那把长柄的、闪着幽幽寒光的利器——厚重的斧刃在清冷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非人间的、致命的锋芒。
刘芸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残留的轻快到疑惑,再到无法置信的惊愕,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恐惧!她死死盯着那把斧头,身体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张海拎着斧头,一步一步,朝着僵立在客厅中央的刘芸走去。沉重的靴底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地狱的鼓点,敲击在冰封的心脏上,也敲击在凝固的空气里。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嘶鸣,仿佛在为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终于彻底崩断的生命之弦,奏响最后的、绝望的哀歌。弦断,万籁俱寂,只余下毁灭前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
深渊的回响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斧头挥起的刹那。
一道幽冷的寒光撕裂了客厅里惨淡的月光,带着破风的锐啸!刘芸脸上那凝固的、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是张海视网膜上最后定格的影像。紧接着,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存在的惊呼,或者更像是一口气被硬生生堵回喉咙的闷响,被一声沉重而沉闷的、肉体砸落地面的“噗通”声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