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江心,风浪被厚实的船体隔绝在外,司娘子的茶室自成一方雅致天地,推开雕花的木门,暖融融的炭香混着清冽的茶香扑面而来。
舱房不大,却布置得极有心思。地上铺着厚实的靛蓝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靠窗设一张小巧的红木茶案,两把同款的圈椅相对而放,角落的青铜小兽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线轻烟。
林悦动动鼻子,用力嗅了一口金钱的味道,爱玛,真香!
司娘子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月白云纹锦袍,乌发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白玉簪,眼中的雾气里氤氲着温柔的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柔美的女人味,衬得林小美女觉得自己像个女汉子。
“五娘子做出的奶茶,倒是别致。”司蕴将一盏清澈碧绿的茶汤推到林悦面前,自己也端起一盏,轻轻嗅了嗅茶香,眼波流转,“奶味醇厚,茶香悠长,甜度也恰到好处,暖身又提神,江上喝那个,倒比清茶更熨帖些。·”
“我也是借花献佛,司姐姐喜欢就好。”林悦笑得眉眼弯弯。
不得不说林悦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司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株仰着脸对着太阳的向日葵,生机勃勃,让人愉悦。
东拉西扯一阵后,两人找到了共同话题,司蕴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而林悦前世喜欢旅行,算得上见多识广,于是两人颇有兴致地谈论起各地不同的自然风光,当然,林悦只能说自己是从游记上看来的。
“司姐姐竟然去过大漠?我在游记上看到过一句‘大漠孤烟首,长河落日圆’,心里一首很向往大漠雄伟苍凉的风光。“
“‘大漠孤烟首,长河落日圆’,真好!仿佛让人身临其境。” 司蕴在心里细细咀嚼着这句诗的意境,眼神渐渐变得落寞,“可惜,我如今的身体,己经不允许我再去领略大漠孤烟。”
看着司蕴略显苍白的脸和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林悦心里一动:“司姐姐似乎有不足之症,从小就是这样吗?”
如果从小就这样,她父亲也不可能带着她走南闯北。
司蕴纵横商场十几年,最擅察言观色,见林悦眉心微微一跳,心下便己经有了猜测。
自从狗男人的外室大闹灵堂开始,关于狗男人的死,坊间便流传出好几个版本,充满了各种爱恨情仇,比本原本己经十分狗血的真相还要狗血十倍,小姑娘大概也听到了传闻。
司蕴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慢慢探过身去,凑到林悦眼前,盯着她的眼睛:“不!我是被人~~~下了毒!”
“嘎!”
林悦身体往后一仰,满脸惊恐——这么隐秘的事为什么要说出来?啊啊啊······我不想被杀人灭口!
林悦的心声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看得司蕴忍俊不禁,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骗你的!”
袖底香风扑面,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林悦的脸,那瞬间林悦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死奸细,看来我的推理没有错!凤凰男下毒暗害她,最后被她反杀,没想到看上去软弱得跟林妹妹似的,竟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
迟迟等不来系统的回话,林悦这才想起双方还在冷战,后悔之下强行为自己挽尊:“输错对话框了,撤回!”
那次以后,林悦和司蕴熟悉起来,不时便一起喝茶聊天,司蕴觉得小姑娘怪有趣的,跟以往认识的高门贵女都不一样,不喜欢谈论琴棋书画那些风雅的东西,反倒对经济民生感兴趣,而且往往言之有物,让人惊讶,莫非是喜欢跟在林相身边,从小耳濡目染?
日子飞快过去,大船离目的地滨城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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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城,林家村。
林氏宗祠,光线阴暗,沉重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老族长林宏坐在上首,环视着挤满祠堂的族人,声音沉缓:“京城的事,想必都听说了,二堂弟他·······哎,男丁流放黔南,女眷则遣返原籍,不日将归。如今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咱们这些族人可得多照应”
祠堂里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二堂叔以往没少照拂族里人,如今他家遭难,我们岂能袖手?”
“不错,家里一群妇孺没个男子,若是遇见什么难事,咱们都得去帮衬。”
“说的对!”
七嘴八舌,大多是实心实意的关切和帮扶之意,老族长捻着胡须,眼中露出欣慰。
“哼!”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像块冰砸进热汤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站着一个穿着儒衫眼神阴沉的中年人——林文博,如今族里唯一的举人老爷。
他慢悠悠踱到人前,皮笑肉不笑:“诸位叔伯兄弟的一片真心着实令人感动。”话锋陡然一转,“可诸位是不是忘了?林泰犯的可是大罪!她们若回来,焉知不会连累族人?”
祠堂里顿时一静,老族长眉头皱紧:“文博,你这是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况且村里还有他们家的田地和农庄,不回乡,难道让她们一大群女子在外漂泊?”
提到土地和农庄,林文博双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贪婪之色,他今日就为此而来!
中举之后进京赶考几次都落第,他也认清了自己的实力,想考取进士怕是不能了,于是以举人的身份在邻县谋了个差事,因为是林相的族侄,在衙门里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不料风云突变,林泰竟然被问罪流放,失去了倚杖的他也被不客气地请出了衙门。
肥差丢了,失去了收入来源,日子变得捉襟见肘,本想再去找个差事,然而往日那些谄媚的眼神全变成了鄙夷,好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想到这里,林文博眼中的怨毒再也压制不住,“那我呢?我招谁惹谁了?就因为他林泰是我族叔,好好的差事说丢就丢了!十年寒窗,一朝尽毁,谁为我想过?”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让她们回来也不是不行,但她们是戴罪之身,名下的那些田产说不定那天就会被衙门充公,不如我们先········”
“林文博!”老族长重重一拍桌子,一股怒气首冲头顶,然而想到林文博如今是留在族里的唯一有功名的人,又咬牙忍了下来,声音变缓,“你怨恨自己丢了差事,可别忘了,你原本家境贫寒,能上学堂读书,全靠族里祭田的产出供养,而那些祭田,是当年你的族叔林泰出银子替族里置办的!”
唯恐林文博方才的话勾起族人的贪欲,老族长一张张脸看过去,眼神里充满警告。
“我二堂弟被流放不假,然而别忘了,他家的媳妇都是名门望族出身,她们的娘家可没有倒台!那些都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你们的大人物·······”老族长的声音陡然拔高,“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之前,不妨先掂量掂量!”
林文博一愣,眼神闪烁几下后慢慢低下了头,可垂在身侧的双拳却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