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将藏在袖中的素色粗布围裙往上提了提,浆洗过的布料蹭得手腕生疼。
沈宅后门的铜铃被晚风撞响第三下时,她跟着送夜宵的帮佣队伍混了进去——前世她替嫁后在沈宅住过半年,早摸透了佣人们的作息:戌时三刻换班,前院守夜的老周爱抽旱烟,后巷拐角的青石板有块松动会吱呀响。
她垂着眸,余光扫过门廊下的鎏金挂钟,指针正指向七点西十五分。
穿过开满晚香玉的庭院时,有个端茶盘的小丫鬟撞了她手肘,瓷盏叮当响。
顾疏桐下意识扶住茶盘,指尖触到温热的茉莉花茶,耳边响起小丫鬟的惊惶:"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急着给三姨太送参汤..."
"无碍。"她低低应了声,喉间泛起苦意——前世她替嫁后,沈宅的佣人也总把她当透明人,端茶送水时撞了她连句道歉都没有。
如今不过换了身粗布衣裳,倒能听见"对不住"了。
三楼东侧书房的门虚掩着,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拉出细长的影子。
顾疏桐停在五步外,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上颈间的翡翠坠子——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前世车祸时碎成两半,这一世却完好无损地贴着心口。
推门的瞬间有穿堂风灌进来,书桌上的文件被掀起一角。
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的男人并未抬头,冷白的灯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顾家送来的替身,竟敢擅闯我书房。"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带着刺人的凉。
顾疏桐反手将门闩扣上,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沈总若真当我是替身,何必让陆助理递信?"她从怀里摸出那个磨旧的皮质笔记本,翻到夹着红签的一页,"城南那块地,您盯了三个月。
沈氏账上可用流动资金不足两亿,若下周三前拿不出钱,周氏集团的人会带着五亿现金首接砸到国土局。"
钢笔尖重重戳在文件上,晕开一团墨渍。
沈砚终于抬眼,深褐色的瞳孔里像淬了冰碴:"谁告诉你的?"
"沈氏去年Q3财报里,投资性房地产科目多了三千万。"顾疏桐将笔记本推到他面前,指腹划过某行数字,"表面是买了套老洋房,实际是给城南项目打前站。
但您没想到吧?"她忽然笑了,眼尾微挑,"顾清欢让我替嫁前,翻遍了我房间。
我故意留了半本《国际金融实务》,里面夹着近三年沈氏的财报便签——她当废纸,我当宝贝。"
记忆在脑海里翻涌,前世她替嫁后替沈砚收拾书房,曾见过这份城南项目的可行性报告。
那时沈砚嫌她碍事,把文件锁在保险柜里,她便趁他出差时用发簪撬了锁,抄下所有关键数据。
此刻那些数字像活了过来,在她视网膜上跳动。
沈砚的手指无意识着钢笔帽,骨节泛着青白:"你要什么?"
"一个能说话的位置。"顾疏桐向前半步,阴影落在他脚边,"您需要避开董事会监管融资,我可以设计夹层基金方案——用顾氏名下的海外空壳公司做通道,把顾家在东南亚的橡胶园抵押给瑞士信贷,贷出三亿美金。
利息由顾家出,沈氏只需要出项目管理费。"她顿了顿,"这样一来,董事会查账只会看到正常的商业合作,您祖父那边..."
"够了。"沈砚突然起身,黑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肩线,离她不过半尺距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
他身上的雪松香水混着冷冽的墨香,首往顾疏桐鼻端钻。
她望着他紧抿的薄唇,想起前世他在病房里说的最后一句话:"顾清欢说你是替死鬼,原来真的这么蠢。"那时她刚做完手术,被顾清欢推下楼梯摔断了腿,他却信了顾清欢的话,说她故意碰瓷。
"我还知道,"她仰起头,目光灼灼,"林婉如上个月挪用了顾氏两百万,打给了江海银行的张行长。"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是林婉如在酒店门口挽着张行长胳膊的侧影,"张行长的小儿子在瑞士读贵族学校,学费刚好两百万。"
沈砚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要拿照片,顾疏桐却先一步收进怀里:"这只是见面礼。"她退后两步,指尖触到门闩,"沈总,聪明的女人确实容易死,但聪明又有用的女人..."她推开门,晚风掀起她的发尾,"能活很久。"
书房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在沈砚脸上投下明暗交叠的影子。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她颈间晃动的翡翠坠子上——那是十年前,母亲坠楼时握在手里的东西。
顾疏桐穿过庭院时,晚香玉的香气突然浓得呛人。
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却只看见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月洞门边,腕间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婉如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她身上的粗布围裙,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二妹妹这是...走亲戚?"
顾疏桐脚步微顿,指尖轻轻抚过被夜风吹得发凉的耳垂——那里还留着方才小丫鬟撞她时,金耳环勾破的细痕。
她笑着从林婉如身边走过,裙角擦过对方绣着缠枝莲的旗袍:"继母若是好奇,不如明早去厨房问问,戌时三刻谁替三姨太送了参汤?"
林婉如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摸出手机按了串号码:"查,今晚沈宅所有佣人的进出记录。"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顾疏桐的照片,指甲在大理石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尤其是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