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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上的囚牢

没有婚礼。

三天后,顾知雅被一辆蒙着厚帆布、散发着浓重机油和尘土味的军用吉普,从沪上那间阴冷潮湿、堆满“罪证”杂物的临时看管房里接了出来。

来接她的,还是那个塞纸条的年轻勤务兵。他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帽檐压得很低,只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按时交接的货物。

顾知雅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面是她仅有的、被允许带走的全部家当:两套打着补丁的旧衣裤,一本掉了封皮、纸张发黄卷边的《基础化学》,一支磨秃了笔尖的旧钢笔,还有一枚小小的、藏在衣服最底层夹缝里的银质怀表——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帆布包轻飘飘的,和她此刻的心一样,空落得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吉普车一路颠簸,车窗被帆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缝隙里透进一丝惨淡的天光。她不知道车子开向哪里,只知道离熟悉的沪上越来越远,离父亲越来越远。她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脸贴在同样冰冷的帆布上,感受着引擎的震动和车身的摇晃,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一个喧闹嘈杂的地方停下。勤务兵跳下车,拉开帆布帘:“到了。换火车。”

刺眼的光线涌进来,顾知雅下意识地眯起眼。眼前是沪上火车北站,人群像沸腾的蚂蚁窝,绿军装、蓝布衫、灰扑扑的行李卷挤满了站台。

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和列车通告,混杂着鼎沸的人声、哨子声、列车进站的巨大轰鸣,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勤务兵像押送犯人一样,沉默地在前面开路,用身体强硬地分开拥挤的人流。顾知雅抱着帆布包,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单薄的身影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过来,带着好奇、审视、鄙夷,甚至赤裸裸的厌恶——她身上那件质地虽旧、但样式明显不属于劳动人民的深蓝色呢子短大衣,和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让她成了这片“蓝绿灰”海洋中一个扎眼的异类。

“哟,这谁啊?资本家小姐吧?瞧瞧那身皮!”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嘈杂,毫不掩饰地响起。

“啧啧,看着就娇气,能干啥活?”

“谁知道怎么混上军列了?别是沾了哪个干部的光吧?”

“呸!臭老九的崽子!”

议论声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顾知雅死死低着头,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手指用力攥紧了帆布包粗糙的边缘,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恶意的声音,只是盯着前面勤务兵那洗得发白的、沾着泥点的军裤裤脚,一步不敢落下。

终于挤到了站台最深处。一列墨绿色的军用专列像一条沉默的钢铁巨兽,卧在铁轨上,散发出冰冷的金属气息和淡淡的煤烟味。车厢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神情肃穆。

勤务兵走到一节硬座车厢门口,对一个穿着西个口袋干部军装、面相和善的中年军官低声说了几句,递过去一张盖着红章的介绍信。那中年军官接过信看了看,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知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侧身让开。

“进去吧。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勤务兵对顾知雅说,语气依旧平板,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仿佛终于完成了运送任务。

顾知雅抱着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进车厢。

车厢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烟草味、劣质肥皂味和皮革味。座位上几乎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军装或家属打扮。她一进来,整个车厢瞬间安静了几秒,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同样的审视和探究,甚至比站台上更加赤裸。

那些目光像无形的牢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向勤务兵指的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那个位置是双人座,外侧己经坐了一个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壮实,穿着崭新的红格子上衣,头发烫着时兴的小卷,脸上涂着厚厚的雪花膏,香气浓得有些呛鼻。她正嗑着瓜子,瓜子皮随口吐在地上,看到顾知雅过来,一双吊梢眼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着,目光里充满了挑剔和不屑。

顾知雅在她旁边狭窄的空位坐下,尽量缩起身体,减少存在感。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视线投向窗外飞快倒退的站台景物,试图隔绝那些令人窒息的注视。

“啧啧,这位置可真够挤的。” 旁边的女人拖着长腔开口了,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刻意显摆的优越感,“我说大妹子,你是去随军的?哪个部分的啊?看着面生得很呐。” 她一边说,一边又“噗”地吐出一片瓜子皮,正好落在顾知雅洗得发白的布鞋旁边。

顾知雅身体一僵,手指蜷缩了一下,没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哟,还害羞呢?” 女人嗤笑一声,嗓门更大了,像是故意说给全车厢的人听,“俺叫马翠花!俺男人是咱们师后勤处的冯股长!冯国栋!听说过没?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俺这次去,那可是享福去的!”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目光在顾知雅朴素的旧大衣和那个寒酸的帆布包上溜了一圈,撇撇嘴,“瞧你这身打扮…啧啧,家里成分不太好吧?能嫁个当兵的就不错了,还挑啥位置啊?有地方坐就烧高香吧!”

刻薄的话语像小刀子一样刮着顾知雅的耳膜。车厢里响起几声低低的窃笑。顾知雅的脸颊火辣辣的,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熟悉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屈辱和想立刻逃离的冲动。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哎,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马翠花见她不理,更是不满,伸手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问你话呢!你男人叫啥?哪个营哪个连的?官儿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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