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刺眼如银蒺藜。陆天野眯起眼睛，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他的手腕被冰冷的手铐磨得生疼。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泰山压顶的窒息感。这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涯里从来没有领略过的憋屈跟恐惧。
陆天野，沐阳教育校长，本地教育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何力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刺耳的讥讽。他将一叠照片甩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现在，却是杀害杨盛的头号嫌疑人。
照片散落在桌面上，摊成一把破碎的扇子。陆天野看到了杨董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个前天还和他激烈争论的男人，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胃部一阵绞痛，眼前变得模糊。因为杨盛生命的中止，那场争吵变得虚无飘渺。就像一场噩梦。
何队长，我没有杀杨董。陆天野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他感到自己的声音游离于身体之外，似乎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我们确实有过争执，但我绝不会——。
不会什么？何力冠打断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沾满血迹的折叠刀。认识这个吗？从你车后座下面找到的。初步检测，上面的血迹与死者DNA匹配。
陆天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把刀他再熟悉不过——瑞士军刀，朋友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上面还刻着他名字的缩写。这把刀子锋利无比，他一向很喜欢，放在抽屉里。不过这几天不见了。他的喉咙发紧，仿佛被冰爪扼住了喉咙。
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
还有这个。何力冠又拿出一份报告，你车副驾驶座位上的血迹，也是杨董的。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车上会有死者的血迹？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年轻警官探头进来。何队，法医的初步报告出来了。
何力冠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后。目光如刀般刺向陆天野。死亡时间前晚8点到10点之间。杨董身上有七处刀伤，致命伤在颈部，几乎割断了颈动脉。凶器——他停顿了一下，与在你车上发现的刀具吻合。
陆天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前晚7点半到9点，他独自在家看球赛，没有人能证明他不在犯罪场。他公寓的监控最近在重置，还没有换好。一切不利因素，都集中在那个倒霉的时刻！
不期然，他抬起头，看见审讯室开得高高的窗户外面，一根树枝在风中拼命地挣扎着。就像此时此刻的他。
陆校长，我们还有监控录像。何力冠打开笔记本电脑，转向陆天野。前天下午5点23分，你和杨盛在办公室激烈争吵。
屏幕上，陆天野看到自己面对着杨盛指手画脚，而杨董则面色铁青地指着门口。虽然没有声音，但从肢体语言来看，两人的冲突己经剑拔弩张。
我们在杨董电脑里找到了这段视频的音频文件。何力冠点击播放。
那些变质的食材跟我没关系！我绝不会干这样缺德的事！陆天野的声音充满无奈。
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杨董厉声回应。你御下不力，难辞其咎！
陆天野说，那你说，是谁把食材卖给你的？只要你拿出有力的证据，我们一定出原价把食材买回。当然，我们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背锅。杨盛说，明明货单上写明，是沐阳集团的食材，经手人李科雨。还会有假？陆天野笑着说，我们沐阳集团没有这样一个人。你一定误会了！
陆天野闭上眼睛，争吵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当时他刚从银翅集团的一个朋友听说，沐阳向银翅出售的食材有问题。本来沐阳跟银翅是狭路相逢的死对头，怎么会做起生意来？奇怪！这笔烂账，是谁做的主？他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各个人名，却没有谁定格下来。
听说杨盛死后，他确实有些紧张。害怕被怀疑上了。才到银翅去打探虚实。没想到见到凌云，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倒好像自己是去炫耀的。天啊——。
何力冠的声音将陆天野拉回现实。动机、凶器、作案时间、物证，一应俱全。他的声音连珠箭一般射过来。陆天野，你有什么话说？！
陆天野猛地抬头。何队长，我们确实因为食材的事争吵过。但我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沐阳向银翅出售食材！更不知道，食材是不合格的。而且我们里面也没有李科雨这样一个经手人。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还没有证实的事情而杀人。何况，我们的矛盾也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何力冠冷笑一声。不知情？作为集团副总裁，财务、采购都归你分管，你会不知道？
采购确实归我管，但这件事确实没人跟我汇报过。陆天野急切地解释。
编，继续编。何力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天野。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把凶器上有你的指纹，而且只有你的指纹。
陆天野如遭雷击。他感觉到自己就像掉进陷阱的狮子，浑身的力气全然用不上。
我需要打个电话。陆天野突然说，找我的律师。
何力冠摇摇头。不急。先告诉我，昨晚7点半到9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一个人。
有谁可以证明吗？
陆天野摇头。他的公寓是高档小区，邻居们都注重自己的隐私，几乎相互不来往。昨晚他确实在家看了场球赛，但没人能为他作证。
真巧啊。何力冠讽刺地说，杨董被杀的时间段，你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法医亲自来了。她在何力冠耳边低语几句，何力冠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陆天野，法医在杨盛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皮肤组织，DNA检测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何力冠盯着陆天野右手上的一道新鲜抓痕。你觉得会是谁的呢？
陆天野下意识地捂住右手那道伤痕。他都忘记了什么时候受伤的了。那天他心事重重地想着跟杨董争吵的内容。似乎是在经过课间操场的时候受的伤。他还以为被谁的拉链头划伤了，也没怎么在意。这时候要怎么辩驳才好？
不是我干的。陆天野的声音开始颤抖。任是他一向镇定，这时候也有些乱了分寸。
哦？那你说说，谁会陷害你？为什么？
陆天野的大脑飞速运转。集团内部谁有动机和能力布置这样一个局？
暂时不知道。而且我也不可以随便说。陆天野皱着眉说。
何力冠挑了挑眉。有意思。我们会调查的。不过在那之前——。他从腰间掏出手铐钥匙，却不是为了解开陆天野的手铐，而是将他的双手从桌子一侧换到另一侧，锁得更紧了些。
陆天野，因涉嫌谋杀杨董，我现在正式逮捕你。
陆天野感到一阵眩晕。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所有的脑细胞都变成了蜜蜂，嗡嗡地提醒着他的狼狈跟无能为力。他隐隐约约感到有张网在慢慢收拢。只是此刻，他不能说。不能说。有话不能说，有泪不能流。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无助。
何队长，请给我48小时。陆天野突然说，如果我找不到证明清白的证据，我自愿认罪。
何力冠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这时候陆天野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陆天野抬起头看着他。这是一双强者的眼睛。有过犹豫彷徨，却没有认输的打算。这双坦诚的眼睛告诉他，可能真的是内有隐情。他盯着陆天野看了许久，最后摇摇头。你知道这不符合程序。
陆天野的声音变得低沉。如果我真是凶手，为什么要保留那把带血的刀？为什么不处理掉沾血的衣服？你觉得，以我的聪明才智，会干出这样的蠢事吗？何队长，我相信你是个正首的人。你的职责就是维护公理跟正义。如果你因为偏见而让一个人沉冤莫白，你良心过得去？
何力冠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确实，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这个案子有些地方说不通。凶手要么极其愚蠢，要么——极其狡猾。如果他极端愚蠢，就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上这个高位。如果他极端狡猾，他就不会这么容易被抓到把柄。而且还是这么显而易见的把柄。
24小时。何力冠最终说，我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暂时不正式逮捕你。但你必须在警方的监视下行动。我要为你带上监控手环。这个手环关联我的手机。没有我的密码，你是不可能脱下的。它可以随时标明你的行踪。一旦你有危险的行动，它会发射强烈的电压阻止你。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逃跑的企图，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抓回来。
陆天野长舒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24小时，他必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找出真凶，洗清自己的嫌疑。而这一切的关键，很可能就藏在变质食材的背后。
这时候，他心里闪过一张清丽的脸。是凌云。尽管平时视她为强劲对手，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凌云，能够协助他跳出苦海。凌云，知道杨盛的社会关系。凌云可以帮他查出食材的来龙去脉。凌云，能帮他找到那层层黑幕后面的黑手。可是，凌云现在出了车祸。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