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安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提亲宴,而是一场羞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愤怒,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苏老爷,苏夫人,晚晴小姐并非货物,她有自己的心意。小子虽贫寒,但行医问诊,自食其力,定会竭尽所能让晚晴过上好日子!请二位成全!”
“成全?”苏老爷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捻着扳指的动作变得缓慢而用力,“好啊。你想娶晚晴?可以。”
“只要她,”苏老爷的手指猛地指向苏晚晴,声音如同寒冰,“点头同意,嫁入郑家,给她的嫡姐做妾,为郑家延续香火!那么,周郎中你,就可以留在苏府,做我苏家的‘贵客’!周嬷嬷会随晚晴同去郑家,每月传递信件,报你平安无恙。晚晴在郑家,也能安心‘尽她该尽的本分’!”
晴天霹雳!
苏晚晴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若非周嬷嬷拼死搀扶,几乎要在地。“不…不…你不能…”她绝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
周怀安更是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苏老爷!你这是强人所难!用我来胁迫晚晴?卑鄙!”
“卑鄙?”苏老爷冷笑,捻着扳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周郎中,这是给你活路。只要晚晴听话,你在苏府,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做。如何?这买卖,很划算吧?”
“我宁愿死!”周怀安斩钉截铁,眼中是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周怀安烂命一条,死则死矣!也绝不用晚晴的终身幸福来换我的苟活!”
“好!好一个情深义重!”苏老爷眼中戾气一闪,猛地站起身,厉声道,“来人!”
厅外立刻冲进几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家丁。
“给我打!”苏老爷指着周怀安,“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棒硬!打到他愿意‘好好做客’为止!打到他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要!住手!”苏晚晴尖叫着扑过去,却被周嬷嬷死死抱住。
棍棒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落在周怀安身上。他闷哼一声,倔强地挺首腰背,没有求饶,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望向泪流满面的苏晚晴,无声地传递着“不要答应”的意志。
每一棍落下,都像打在苏晚晴心上。她看着周怀安青衫上迅速洇开的血迹,看着他紧咬牙关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脊梁,看着他望向自己时那心痛欲裂的眼神,只觉得心被撕成了碎片。
“别打了!我求求您!别打了!”苏晚晴哭喊着挣扎,声音凄厉。
苏老爷不为所动,冷眼旁观,捻着扳指,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眼看周怀安被打得口鼻溢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屈服。
苏老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狠厉,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丁停手。
周怀安如同破败的麻袋,重重摔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喘息,但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苏晚晴,艰难地吐字:“晚晴…别…答应…死…也不…”
苏老爷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骨头挺硬?好。周怀安,你骨头硬,不怕死。但你那在小医馆里,靠给人抓点草药糊口的老父亲呢?他那把老骨头,经得起几棍子?让人死的手段,我有好多种。你猜猜,你父亲,能扛过几种?周郎中啊,”
他蹲下身,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惋惜”,“你父亲一大把年纪了,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忍心看他因为你的一时意气,不得好死吗?”
周怀安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家丁死死按住。
“……你!祸不及家人!你怎敢……!”他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他可以为了晚晴去死,但他无法想象年迈的父亲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
苏夫人适时地开口,声音温软,却字字诛心:“晚晴啊,你是苏家的骨血,难道真要为了自己那点私心,背上三条人命吗?周郎中年轻有为,他父亲悬壶济世一辈子,你忍心看他们因为你,落得个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捻着佛珠,语气“慈悲”,“听母亲一句劝,活着,总还有相见的日子。死了,可就真什么都没了。母亲跟你保证,周郎中在苏家,什么都不用做,定让他吃香喝辣,平安终老。你只需安心在郑府,做好你的本分。”
“本分…贵妾…”晚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周嬷嬷死死扶着她,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哀求。
她看着跪在地上、口鼻溢血、满眼血丝却仍担忧地望着她的周怀安;看着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的周嬷嬷;想到周家那个慈祥寡言、在破旧小医馆里救死扶伤的老父亲…
祠堂里森冷的空气仿佛化作了无数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扼杀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那点微弱的、被苏婉仪点燃又被无情践踏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拔下了发髻上那支为了今日特意戴上的、唯一值钱的银簪。那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
“小姐…不要…”周嬷嬷惊恐地低呼。
苏晚晴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望着祠堂上方那些沉默的、高高在上的牌位。她握着簪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猛地抬手!
“叮”一声清脆的锐响!
那支寄托着对生母最后念想的银簪,被她狠狠地掼在脚下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簪头镶嵌的小小珍珠瞬间碎裂,银质的簪身弹跳了一下,扭曲着滚落尘埃,最终停在苏老爷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前。
如同她破碎的人生和尊严。
“我…嫁。”
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却耗尽了她的灵魂。
苏老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捻着扳指的手也松开了。苏夫人则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家丁:“还不快把周郎中扶下去,好生看顾!请大夫来瞧瞧!”
周怀安被拖起来,他挣扎着望向苏晚晴,眼中是灭顶的绝望和无尽的哀伤。那眼神,像最后一点炭火,在她死寂的心湖上烫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
苏晚晴没有看他。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周嬷嬷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为她准备好的、名为“郑家妾室”的牢笼。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