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值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苏晚晴的声音己归于一种死水般的平静，但讲述的内容却让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她走时，院门的锁没有再落下。像一个饵。”苏晚晴捻着腕间那串紫檀佛珠，指尖用力得发白，珠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嬷嬷信了，我也…几乎信了。那点微末的、可笑的希望，像毒药，麻痹了所有的警惕。”
宋砚端坐主位，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在硬木扶手边缘极轻地叩击着。
赵大抱着膀子站在阴影里，浓眉拧成了疙瘩，蒲扇般的大手几次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显是怒极。
小吴则伏在案边记录，笔尖悬停，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小团污迹，他浑然不觉，只瞪圆了眼睛盯着苏晚晴。
陆昭盘腿坐在一旁的地席上，一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左耳垂。听到苏晚晴说“像一个饵”，她揪耳垂的力道加重了些，眉头蹙起。
“所以，第二天，你去了？”陆昭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问出了关键。
苏晚晴缓缓抬眼，目光掠过陆昭揪着耳垂的手，又落回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决定她一生走向的午后。
“去了。”她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只余一片冰封的荒芜。
“穿上最好的衣裳，戴上唯一值钱的簪子，抱着那点…飞蛾扑火般的妄想。周嬷嬷扶着我，走过苏府那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
——
苏府的祠堂，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檀香的气息浓重得化不开，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威严。
阳光透过高高的雕花木窗棂斜射进来，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
苏晚晴被周嬷嬷搀扶着，踏入这象征着家族最高意志的地方。心，在踏入门槛的瞬间，沉到了谷底。
祠堂里并非只有苏老爷和苏夫人。
她的嫡姐苏婉仪，穿着一身素雅却质地精良的衣裙，正侍立在母亲身侧，低眉顺眼，温婉娴静。当看到苏晚晴进来时，她抬起眼，飞快地递过一个混合着担忧和鼓励的眼神，随即又垂下眼帘，仿佛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
然而，苏晚晴所有的感官，在踏入祠堂的刹那，就被正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死死攫住了！
周怀安！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长衫，正是苏晚晴最喜欢看他穿的那件。
然而此刻，他却被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苏府健仆死死按着肩膀，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他的背脊挺得笔首，试图挣扎，却被那两双铁钳般的大手压得动弹不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用力而泛红。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苏晚晴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担忧，有愤怒，更有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怀安！”苏晚晴失声惊呼，就要扑过去，却被周嬷嬷死死拽住胳膊。
“晚晴！别过来！”周怀安哑声喊道，挣扎得更剧烈，换来身后健仆更用力的压制，膝盖下的青砖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放肆！”端坐于祠堂主位太师椅上的苏老爷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如同炸雷，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他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的怒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祠堂重地，岂容尔等喧哗！”
苏夫人坐在他下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脸上是悲天悯人的慈悲，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她轻叹一声，仿佛无比痛心：“晚晴，你太让父亲母亲失望了。身为苏家女儿，不思为家族分忧，反倒与这外男私相授受，败坏门风！如今，竟还敢带他来祠堂冲撞祖宗？”
“不！不是的！”苏晚晴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指着苏婉仪，声音凄厉，“是姐姐！是姐姐昨日亲口告诉我，父亲母亲己同意怀安登门求娶！是你们发帖请他来的！”
苏婉仪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眼圈瞬间红了，泫然欲泣地看向苏夫人：“母亲…女儿昨日…昨日只是见妹妹绝食可怜，心有不忍，才说了些宽慰她的话…女儿…女儿怎敢擅自做主，应承这等关乎妹妹终身和家族颜面的大事？”
她声音哽咽，楚楚可怜，将一个心疼妹妹却又无能为力的嫡姐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你…你撒谎！”苏晚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婉仪的手指都在哆嗦。巨大的欺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够了！”苏老爷再次厉喝，打断苏晚晴的指控。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一步步走到跪着的周怀安面前，又转向苏晚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她惨白的脸。
“苏晚晴，你听清楚。”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清晰地砸在苏晚晴和周怀安的心上，“今日叫你二人到此，不是议什么亲事！是让你，苏家之女，在祖宗面前，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