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大堂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苏晚晴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周嬷嬷如同忠诚的影子般紧贴在她身侧,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苏晚晴冰冷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宋砚端坐主位,面容冷峻如冰封的湖面,目光锐利地锁定着苏晚晴,陆昭、赵大、小吴分列两侧。
郑远则面色铁青地坐在另一侧,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晚晴对视。
苏晚晴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清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昭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
“陆书吏,”她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不是想知道更多吗?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给你听。讲讲我这不堪的…前半生。”
她微微仰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屋顶,落入了遥远的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苏晚晴,不过是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生母?在我五岁上就‘病’死了。”她加重了“病”字,满是讽刺,“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在苏府那种地方,能过什么好日子?活着,像影子,死了,也无人问津。”
赵大听得有些动容,忍不住插话:“可…可俺听说,你那嫡姐苏大小姐,待你…不是挺不错的吗?”他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忆着河县听来的八卦。
郑远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附和,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是啊!婉仪她…她待你亲厚,府里上下谁人不知?常带你出游,赠你衣物首饰…”
“待我不错?哈哈哈…”苏晚晴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嗤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那不过是她苏婉仪装给外人看的一副菩萨面孔罢了!心情好时,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她穿腻了、戴厌了的旧物‘赏’给我,还要我感恩戴德?还是心情不好时,只需轻飘飘地在父亲母亲面前掉两滴眼泪,说一句‘妹妹今日似乎对我不甚恭敬’,我便要饿着肚子在祠堂跪上一整夜?”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毒,“我在她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妹妹!不过是她苏大小姐彰显自己贤良淑德、怜悯弱小的一个玩意儿!可惜啊…她装得太好,骗过了所有人!”
陆昭听着,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心里忍不住吐槽:“好家伙…这不就是活脱脱一朵顶级白莲花?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阴损刻薄。庶女的日子…果然水深火热。”
她没出声,只是眼神里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加深了。
苏晚晴的情绪剧烈起伏后,又奇异地平静下来,眼中泛起一丝遥远而朦胧的暖意,语调也柔和了些许,带着深深的怀念:“不过…遇到怀安,倒真要多‘谢’我那好姐姐。”
——
数年前 - 河县苏府
正是暮春时节,苏府后宅一处略显偏僻的小院。院中原本栽着几株寻常的月季和几丛翠竹,倒也清幽。然而此刻,这小小的院落却成了苏晚晴的噩梦之地。
苏家嫡出的大小姐苏婉仪,一身绫罗绸缎,容光焕发地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来。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亲热地挽住站在廊下、穿着半旧衣裙的庶妹苏晚晴的手。
“晚晴妹妹,你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苏婉仪的声音甜得像蜜糖,示意身后的婆子将几盆开得正盛的鲜花搬进院子。
那花颜色艳丽异常,花瓣层层叠叠,散发出浓郁到近乎刺鼻的香气。“这可是南边新来的名品‘醉春烟’,花匠说香气能安神养颜呢!姐姐瞧着这花颜色衬你,特意给你移栽几盆过来,放在你窗前,你日日看着,心情也舒畅些。”
苏晚晴看着那几盆花,又看看姐姐脸上“真挚”的关怀,心头却莫名一紧。她素来对浓烈的花香有些不适,但看着苏婉仪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怯生生地道谢:“多谢…姐姐费心。”
苏婉仪满意地拍拍她的手:“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你这里太素净了,添点颜色才好。”说罢,又指挥着人将花摆放在苏晚晴卧房的窗下和门口显眼处,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