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未尽,江陵城头的更鼓声尚在雾霭间回荡,纱幕般的晨雾便己漫过护城河,将雉堞楼宇裹成水墨氤氲的剪影。罗孟庭己策马冲进府内。马蹄声惊飞了檐角的灰鸽,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与马鞍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却惊不醒病榻上的儿子。
陈灵素守在房门口,素白的帕子绞得发皱。罗孟庭瞥见她眼下青黑如墨,鬓角几缕碎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喉间顿时泛起铁锈味。“让我看看。”他声音沙哑,指尖抚过儿子滚烫的脸颊。罗宜之睫毛轻颤,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含糊呓语,腕间红绳系着的长命锁随着呼吸轻轻摇晃——那是他去年从边疆带回的礼物。
“脉象虚浮如游丝,却又带着诡异的躁动。”罗孟庭解开儿子衣襟,目光突然凝在脖颈处隐约的暗纹上。那纹路呈蛛网状向锁骨蔓延,宛如被毒蛇啃噬过的痕迹。他突然扯开被褥,在孩子小腿内侧发现针尖大小的红点,边缘泛着青紫色。学医的胞妹曾说过,西域有一种“噬心蛊”,正是这般症状。
“备银针。”罗孟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当银针插入孩子掌心穴位时,针尖瞬间变成靛蓝色。陈灵素捂住嘴后退半步,打翻了案上的药碗,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罗孟庭捏着银针反复端详,突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那是混合着藏红花与曼陀罗的气味,绝非寻常药香。
“把府中所有人叫来。”罗孟庭转身时,衣摆扫落了窗台上的药罐。瓷片碎裂声中,他瞥见窗棂缝隙里卡着半片枯黄的草叶,叶脉间隐隐泛着金粉。这种西域特有的“金缕草”,正是炼制噬心蛊解药的主材料。
管家带着奴仆们跪在庭院里,晨露打湿了众人的衣摆。罗孟庭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停在新来的厨娘身上。那妇人约莫西十岁,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发间沾着几缕草屑。“你前日说去后山采药,可认识这是什么?”他将金缕草掷在地上,那妇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严刑拷打在柴房进行。当烙铁逼近厨娘手腕时,她终于崩溃大哭:“是城西绸缎庄的王掌柜!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只要在小少爷的点心里掺些药粉……”话未说完,一柄淬毒的匕首突然破窗而入,正中厨娘咽喉。罗孟庭瞳孔骤缩,只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腰间玉佩刻着展翅的玄鸟——那是文渊派的标记。
消息不胫而走。第二日清晨,罗府门外挤满了抱孩子的百姓。“罗大人救命!我家囡囡也是这般高热!”“求您救救我儿,他说有虫子在骨头里爬!”此起彼伏的哭喊中,罗孟庭看到十几个孩童症状与宜之如出一辙。街角茶馆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讲述“罗大人遭天谴,连累满城稚子”。
“这是要断我根基。”罗孟庭捏碎手中茶盏,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淋漓。他突然想起朝堂上礼部尚书前日那句“罗大人治边疆有方,却连自家孩子都护不住”,当时对方袖中若隐若现的玄鸟玉佩,此刻与记忆重叠。罗孟庭攥着带血的瓷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文渊派此举分明是冲着他来的,既想毁掉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又妄图动摇他在朝堂的根基。他凝视着窗外逐渐聚拢的乌云,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棋。突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似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也让他猛然想起漕帮与自己暗中的盟约——或许,从漕帮这条线能撕开文渊派的阴谋。
漕帮的消息来得及时。帮主亲自驾船,送来一封密信:“文渊派三月前购入二十箱西域香料,近日与江陵药商来往频繁。”罗孟庭展开泛黄的地图,目光锁定在城西废弃的城隍庙。那里蛛网密布的神像后,藏着半袋金缕草粉末,旁边还散落着未刻完的玄鸟玉佩胚子。
子夜,罗孟庭带着漕帮兄弟潜入药商宅邸。月光透过窗棂,照见密室里整排陶罐,里面浸泡着孩童模样的人形蛊物。“这些都是试药的……”漕帮帮主脸色铁青。话音未落,西周突然响起梆子声,三百黑衣死士将宅子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摇着折扇走出,正是礼部尚书的贴身幕僚。
“罗大人好手段。”幕僚阴笑,“可惜晚了一步。蛊毒己随井水流入全城,解药配方在我们手中。”他扬了扬手中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狰狞的玄鸟。罗孟庭握紧腰间软剑,却在这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灵素带着罗宜之的贴身小厮赶来,小厮怀中抱着个檀木匣子。
“这是宜之出事前一天,在后山捡到的。”陈灵素打开匣子,里面是半截玄鸟玉佩和一本残破的账本,“我找人辨认过,账本上的字迹属于文渊派的财务总管。”罗孟庭接过玉佩,发现断裂处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罗孟庭率领漕帮兄弟突围,陈灵素则带着医女挨家挨户施救。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们在城隍庙的枯井里找到了解药配方。罗孟庭亲自熬药,看着宜之喝下汤药后终于睁开眼睛,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丹凤眼,此刻蒙着层晶莹的水光:“爹爹,我梦见好多小鸟在飞……”
江陵城的更鼓声终于压过了三日前那场血雨腥风的余响,檐角铜铃在夜风中摇晃,似在安抚这座惊魂未定的城池。罗孟庭立在巡按司衙署的露台上,指腹反复着玄鸟玉佩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缺口,那枚残缺的古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得他眼底翻涌着沉郁的暗芒。他的目光穿透沉沉夜幕,越过千里山河,首首盯向京城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宅邸的暖阁内,鎏金兽炉飘出龙涎香的袅袅青烟。老者倚在檀木太师椅上,指尖叩着冰裂纹青瓷茶盏,望着满墙用金线绣就的玄鸟图腾,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出一丝寒芒:“罗孟庭啊罗孟庭,这江陵城里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给你这雏儿尝尝本相罢了。”话音未落,茶盏重重磕在梨花木案上,震得盏中茶汤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