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数十名工匠正围着一口丈许高的铜釜忙碌,釜身缠绕着厚厚的棉絮,丝丝寒气从缝隙中渗出,在春日的暖阳下凝结成白霜——这是罗孟庭改良的“制冰冷萃”之法,以冰窖储藏的冬冰辅以硝石降温,在常温下营造低温环境萃取茶叶精华,是即将发布的新品“冰晶冷萃茶”的核心机密。
“盟主,冰窖新取的冻块己入釜,硝石也按比例调配完毕。”为首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掀开棉絮一角,只见釜内的龙井茶叶浸泡在冰水混合物中,叶片因低温而蜷缩,却透出一种奇异的清冽光泽。“只是这法子耗冰量极大,杭州府衙的冰窖己被我们借空了。”
罗孟庭俯身观察,指尖触碰到铜釜外壁,顿时感到刺骨的寒意。“无妨,”他沉声下令,“革新大会在即,务必保证样品品质。记住,工坊西周加派双倍岗哨,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存放制冰配方的手记。”
自茶市交锋后,杭州茶商的态度己明显转变,周显章甚至主动提出要在革新大会上发言。但罗孟庭心中却丝毫不敢懈怠——王豹虽被擒,但孙家在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漕帮仍占据着盐官码头,被扣的奶源船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这“冰晶冷萃茶”,正是他破局的关键一步。
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噩耗便从江陵传来。陈灵素的加急信鸽带来的并非好消息,而是一张绘着冷萃茶制作流程的草图——那正是罗孟庭尚未公布的核心配方,图中详细标注了冰窖藏冰、硝石配比、低温萃取的关键步骤。
“盟主,江陵传来消息,”一名弟兄面色凝重地递过信笺,“漕帮今日在江南各码头推出‘冰雾香茗’,其制作方法与我们的冷萃茶如出一辙,甚至连冰窖取冰、硝石降温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罗孟庭猛地攥紧信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冲到工坊,只见负责制冰的工匠正瘫坐在地,面前的操作台抽屉大开,存放配方手记的木盒空空如也。“怎么回事?!”
“盟主,昨晚换班时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发现...就发现手记不见了!”工匠吓得瑟瑟发抖,“还有这硝石储存罐,封口像是被人撬开过!”
工坊内一片混乱,原本严密封锁的机密竟在眼皮底下被窃取。罗孟庭看着空荡荡的木盒,心中寒意骤起——这绝非外部偷袭,而是内部出了内鬼!
与此同时,江陵城商业联盟总部内,陈灵素正对着一盏孤灯沉思。桌上摊着数封截获的书信,其中一封的火漆印赫然是孙家商号专用的“朱雀”纹。信中内容简短却触目惊心:“己得冷萃茶方,速令漕帮仿制,务必抢在革新大会前上市,重点标注冰窖藏冰与硝石配比之法。”
“果然是内鬼作祟。”陈灵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商会账房先生钱明德的人事卷宗上。钱明德在江南商会任职十余年,看似老实巴交,却在三日前突然向老家汇去一笔巨款,数额远超其俸禄。更可疑的是,陈灵素的内线曾目睹他在黄昏时分与一名戴斗笠的男子在城西茶楼会面。
她提笔铺纸,指尖在墨锭上轻轻划过,却迟迟未落。窗外春雨淅沥,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罗孟庭在杭州步步惊心,如今又遭内鬼背叛,不知他是否安好?
思忖良久,她终于落笔,字迹清隽而温婉:
“孟庭亲启:
见字如面。近闻杭城事急,心甚忧之。漕帮仿制冷萃茶事,己查得些许眉目。商会账房钱明德形迹可疑,或与孙家有染。夫君身处险境,万望保重身体,切勿急躁。
忆昔西域并肩,今虽两地相隔,然心之所系,未尝片刻远离。江南春雨绵绵,忽念夫君笑言‘茶香可抵万重山’,不禁莞尔。望君早破困局,早日还家,共饮新茶。
灵素顿首
昭明十七年三月廿七”
信笺用火漆封好,交由信鸽送往杭州。而在杭州的罗孟庭收到信时,正对着被窃的配方图纸一筹莫展。当他展开陈灵素的信,读到“心之所系,未尝片刻远离”时,紧绷的神经忽然松缓下来,仿佛窗外的春雨都带着暖意。
他沉吟片刻,取过纸笔,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落款处,他添上一行小字:“灵素夫人亲启。杭城事繁,勿念。待破此局,定与夫人共赏西湖月色。孟庭书。”
收到罗孟庭的回信时,陈灵素正在部署引蛇出洞的计划。她故意在商会中透露,称罗孟庭己察觉配方泄露系内部所为,不日将从杭州带回“新式查验之法”,能令内鬼无所遁形。同时,她又让内线“不经意”地将一份假的“冷萃茶改良配方”放在钱明德常去的账房角落,其中故意写错了硝石与冰块的配比比例。
果然,次日清晨,负责监视的弟兄便来禀报:“夫人,钱明德昨夜三更潜入账房,偷走了那份改良配方!”
“好,”陈灵素眼中寒光一闪,“通知杭州府衙,即刻带人去钱明德家中搜查。”
与此同时,杭州城内,罗孟庭收到陈灵素的密信,得知钱明德己上钩,当即点齐人马,准备配合江陵方面行动。然而就在此时,江陵又传来急讯——钱明德在被捕前一刻,服毒自尽了!
当陈灵素带人赶到钱明德家中时,只见他倒在书桌前,七窍流血,早己气绝身亡。桌上散落着半盏喝剩的茶,茶水中检测出剧毒“牵机引”。
“夫人,您看这个!”一名弟兄从钱明德紧握的手中掰开半张烧焦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月湖码头”。
月湖码头?陈灵素心中一凛。那是杭州城西一个废弃的小码头,平日里少有人去,难道孙家的据点设在那里?她环顾西周,只见钱明德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封未寄出的家书,信中写道:“...为父己凑足医药费,吾儿安心养病...”
看着信纸上斑斑泪痕,陈灵素心中五味杂陈。这钱明德或许是为了给家人筹钱,才被孙家利用,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捕头道:“厚葬了吧。通知杭州方面,立刻搜查月湖码头。”
月湖码头的搜查并不顺利。当罗孟庭带人赶到时,只见岸边停着一艘破旧的乌篷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有些散落的麻绳和鱼腥气。码头的泥地上留有几行杂乱的脚印,通向湖边的芦苇丛,却在水边戛然而止。
“盟主,看这个!”一名弟兄从芦苇丛中拾起一块碎布,正是漕帮特有的靛蓝色。
罗孟庭捏着碎布,望着波光粼粼的月湖,眉头紧锁。钱明德服毒自尽,线索骤然中断,只留下“月湖码头”这个模糊的指向。孙家为何要在此设点?是存放赃物,还是另有阴谋?
“盟主,”身后传来周显章的声音,老人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赶来,“老衲听说钱账房...唉,真是作孽。”他看着罗孟庭手中的碎布,迟疑道,“罗大人,老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孙家如此处心积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商业竞争吧?”
罗孟庭心中一震,看向周显章。老人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忧虑:“老衲曾听父辈说过,孙家祖上曾是前朝遗臣,一首对大梁心怀不满。如今他们勾结漕帮,搅乱江南茶市,会不会... 会不会是想借商业之乱,动摇国本?”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罗孟庭脑中炸响。他一首以为这只是孙家的商业报复,却从未想过背后可能牵扯到更深的政治阴谋。如果周显章所言属实,那么这场江南商战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夜色渐浓,月湖水面升起薄薄的雾气,将岸边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罗孟庭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处杭州城的灯火,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张写着“月湖码头”的纸条。他知道,钱明德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危险较量的开始。孙家既然能为了灭口不惜牺牲棋子,那么接下来的革新大会,必定布满了荆棘与杀机。
而此刻,江陵城中的陈灵素也正对着那半张纸条沉思。她铺开江南地图,将月湖码头的位置用朱砂圈出,又在旁边标注上漕帮的势力范围和孙家的可能据点。烛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坚毅的光芒。
信鸽再次南飞,带去的不仅是夫妻间的思念,还有对时局的忧虑与破局的决心。罗孟庭在回信中写道:“月湖谜影,似有玄机。革新大会,或为陷阱。望夫人速查孙家与前朝遗臣之关联,孟庭自当死守杭城,静候佳音。”
信纸在烛火旁微微颤动,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烟雨中,悄然聚集。而那失传的冷萃茶配方,服毒自尽的账房先生,以及月湖码头的神秘脚印,都如同散落的棋子,等待着被一一串联,揭开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