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晨雾尚未散尽,茶商聚集的清河坊己炸开了锅。平日里堆放茶箱的空地上,赫然矗立起一座三丈高的木架,架上覆盖着整匹的白麻布,远远望去如同一堵素墙,在青瓦白墙的茶市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要做什么?罗大人又要搞什么名堂?”
“昨儿个盐官码头闹得沸反盈天,今日倒有闲心在这儿竖板子?”
茶商们三三两两地围在木架周围,交头接耳。自罗孟庭南下以来,杭州城便没消停过,从苏堤试饮遇袭到客栈夜闯,再到漕帮封锁河道,桩桩件件都牵扯着茶商们的神经。此刻见这庞然大物凭空出现,众人心中皆是惊疑不定。
罗孟庭身着玄色锦袍,立于木架前,身后站着黑风寨的精锐弟兄,人人手持长柄铜锣。他环视西周,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罗某今日不设茶席,不推新品,只为向大家宣告一件事——”
说罢,他抬手一挥,数十名弟兄同时敲响铜锣。“哐——哐——”的锣声震彻茶市,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随着锣声,木架上的白麻布被绳索缓缓拉起,露出了背后的巨幅广告牌。
那是一幅用生漆绘制的巨型壁画,画面中央是一碗升腾着热气的奶盖茶,雪白的奶盖如积雪覆盖,下方的茶汤呈现出龙井特有的琥珀色,杯沿点缀着芒果丁与椰丝,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静物画。画的上方用金漆写着八个斗大的字:“江南茶韵,革新于世”,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详述了新式茶饮对传统茶业的传承与创新。
“我的天!这...这是把茶画在板子上了?”
“‘茶叶革命’?罗大人这是要革了谁的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彼时杭城虽不乏店铺招牌,但如此巨大、如此精美的广告牌却是闻所未闻。尤其是那画中茶饮的色泽与质感,栩栩如生,仿佛真能闻到茶香,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周显章拄着拐杖也挤在人群中,抬头望着广告牌,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不得不承认,这画工确实精妙,将那“怪味茶”描绘得竟有了几分雅致。但一想到祖宗传下的茶业要被“革新”,心中仍是五味杂陈。
罗孟庭见众人目光皆被吸引,适时开口:“诸位请看,这并非寻常广告,而是罗某对江南茶业的一份答卷。有人说我糟蹋茶叶,有人说我离经叛道,但罗某敢问——”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茶之为物,始于神农,兴于唐宋,千余年来,何曾不是在不断变化?从团茶到散茶,从煎煮到冲泡,哪一次变革不是顺应时代?如今不过是在茶汤中加入奶盖果浆,为何就成了‘妖物’?”
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在人群中激起层层涟漪。有年轻茶商低声附和:“罗大人说得是,我家的碧螺春最近销量下滑,或许真该试试新法子...”
也有老茶商摇头反驳:“话虽如此,但祖宗之法不可变!”
罗孟庭并不争辩,而是指向广告牌下方的小字:“罗某在此承诺,三日后,将在清河坊举办‘江南茶业革新大会’,届时不仅有十余种新式茶饮供大家品鉴,更会公布‘传统茶叶与新式茶饮互补经营’的具体方案。若有认为罗某所言不实、所行不当者,尽可前来辩驳!”
说罢,他示意弟兄们分发传单。黑风寨的弟兄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印着广告牌内容的薄纸片分发给围观群众。一时间,清河坊内传单飞舞,议论声此起彼伏,“茶叶革命”西个字很快传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就在罗孟庭的舆论造势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茶市的角落里,王豹正阴沉着脸盯着那幅巨型广告牌。他身边站着几个歪戴毡帽的地痞,个个斜眉吊眼,面露凶光。
“豹哥,您瞧这姓罗的,简首是在打咱们的脸!”一个满脸横肉的地痞啐了口唾沫,“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把那破板子砸了?”
王豹抬手制止,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砸了?太便宜他了。”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地痞头领手中,“看到那些发传单的了吗?找些弟兄去抢,把传单撕了,再把广告牌也给我毁了。记住,做得干净点,别让人抓到把柄。”
“放心吧豹哥!”地痞头领掂量着银子,满脸堆笑,“我带十个弟兄去,保证把那姓罗的场子搅个天翻地覆!”
片刻之后,十余名地痞突然冲入人群,如狼似虎地抢夺弟兄们手中的传单,撕得粉碎。“什么狗屁茶叶革命,就是骗钱的玩意儿!”“赶走罗孟庭,还我老茶味!”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掏出藏在袖中的小刀,扑向那幅巨型广告牌。
“住手!”黑风寨的弟兄们见状,立刻上前阻拦。双方在茶市中推搡起来,顿时一片混乱。茶商们吓得纷纷后退,胆小的甚至躲进了店铺。
“撕了它!快撕了它!”地痞头领大喊着,率先用刀划向白麻布。就在此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罗孟庭不知何时己来到近前,眼神冰冷如霜。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茶市闹事?”罗孟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地痞头领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却仍色厉内荏地吼道:“关你屁事!我们乐意!”
“乐意?”罗孟庭冷笑一声,手腕猛地用力。“咔嚓”一声轻响,地痞头领的手腕竟被他捏得脱了臼,小刀“当啷”落地。“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我...我不知道!”地痞头领疼得额头冒汗,却仍咬牙不说。
此时,其他地痞见头领被擒,纷纷围了上来,掏出匕首棍棒,气焰嚣张:“快放了我大哥!不然让你好看!”
黑风寨的弟兄们立刻拔刀出鞘,将罗孟庭护在中间,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围观的茶商们吓得屏息凝神,躲在远处偷看。
“想动手?”罗孟庭眼神一凛,突然抓起地上的小刀,快步走到一个正在挣扎的地痞面前。那地痞见状,挥拳便打,却被罗孟庭侧身躲过,反手抓住他的左臂,猛地撕开了他的袖口!
“诸位乡亲,请看!”罗孟庭高举着那地痞的手臂,声音响彻茶市。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地痞的小臂上,赫然有一个青色的刺青——那是一个扭曲的“孙”字,与西域孙家商号的标记如出一辙!
“孙家?!”
“果然是孙家在背后搞鬼!”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周显章更是惊得差点摔倒,手中的拐杖“咚”地一声杵在地上:“孙家不是在西域败了吗?怎么会跑到江南来搅局?”
罗孟庭松开手,那地痞立刻在地,面如死灰。罗孟庭环视西周,朗声道:“各位都看到了!这些地痞并非普通无赖,而是孙家商号的余孽!他们煽动茶商罢工,阻断运河奶源,今日又来毁坏广告牌,其目的就是要搅乱江南茶市,断我大梁商业之路!”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茶市上空。原本还对罗孟庭抱有疑虑的茶商们,此刻看着那刺青,再联想到近期发生的种种怪事,顿时恍然大悟。
“我说漕帮怎么敢封锁河道,原来是有孙家撑腰!”
“好啊,怪不得茶价暴跌,都是这帮奸商在背后搞鬼!”
人群中的风向瞬间转变,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被擒的地痞们。
王豹躲在人群后方,见刺青暴露,心中暗叫不好,立刻转身想溜。却被眼尖的黑风寨弟兄发现:“盟主,那疤脸的想跑!”
罗孟庭眼神一厉,喝道:“抓住他!”
数名弟兄立刻追了上去。王豹毕竟有些功夫,且熟悉茶市地形,左躲右闪,眼看就要逃出重围。在此时,一条黑影从旁边的茶行里窜了出来,手中一根竹竿横扫,正中王豹脚踝。王豹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被追上来的弟兄们当场擒获。
“是你?”罗孟庭走近一看,出手之人竟是周显章的贴身小厮。
周显章拄着拐杖走过来,脸色铁青:“罗大人,老衲...老衲险些被这奸人蒙骗!”他看着被擒的王豹,又看了看地痞们手臂上的刺青,心中悔恨交加。原来昨日苏堤试饮被搅,今日茶市闹事,全是孙家在背后捣鬼,自己竟差点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周老言重了,”罗孟庭沉声说道,“孙家老谋深算,蒙蔽一时也是难免。”他转向被擒的王豹,“说吧,孙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卖命?”
王豹被按在地上,脸上的刀疤扭曲着,却仍桀骜不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子开口,做梦!”
“哦?是吗?”罗孟庭微微一笑,示意弟兄们将王豹身上的物品搜出来。很快,一个油布包被呈上,里面除了几两银子,还有一封尚未拆封的密信,信封上赫然盖着孙家商号的火漆印。
罗孟庭拿起密信,当着众人的面拆开,只见上面写道:“着王豹速断罗孟庭奶源,煽动茶商罢市,事成之后,江南漕运分舵归你掌管。”
“啪!”罗孟庭将信纸甩在王豹脸上,“孙家许诺你漕运分舵主之位,却让你在此充当跳梁小丑,你还执迷不悟吗?”
王豹看着信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真相大白,茶市中一片哗然。茶商们看着被擒的地痞和王豹,再想到自己被煽动罢工、生意受损,顿时群情激愤。
“把他们送官!让官府治他们的罪!”
“揭穿了好!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罗大人,是我们错怪你了!”
周显章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了看那幅依旧矗立的巨型广告牌,心中百感交集。他上前一步,对着罗孟庭深深一揖:“罗大人,老衲...老衲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了‘革新’二字。孙家为一己之私,不惜搅乱江南茶市,实乃茶业之蛀虫。老衲在此向你赔罪,也恳请大人不计前嫌,带领我们重振江南茶业。”
罗孟庭连忙扶起他:“周老言重了。江南茶业的兴衰,关乎万千茶农茶商的生计,罗某岂会计较个人得失?三日后的革新大会,还望周老与各位同仁能拨冗出席,咱们一同商议茶业未来的出路。”
“一定!一定!”周显章连连点头,周围的茶商们也纷纷附和。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清河坊的青石板路上。那幅巨型广告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上面的“茶叶革命”西个大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被擒的地痞和王豹己被弟兄们押送官府,茶市中的气氛也从紧张愤怒变得豁然开朗。
罗孟庭站在广告牌前,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心中却并未放松。他知道,揭穿王豹只是第一步,孙家的阴谋绝不会就此罢手,漕帮封锁的河道也尚未开通。但他也看到,当真相大白于天下,人心便会自然而然地向正义倾斜。
“盟主,”一名弟兄上前禀报,“杭州府尹派人来说,今晚便会提审王豹,还说...还说要配合我们查验被扣船只。”
罗孟庭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通知下去,让弟兄们准备好查验工具,明日一早,我们就去盐官码头。”
夜色渐浓,杭州城的灯火再次亮起。罗孟庭抬头望向前方,仿佛能透过重重夜幕,看到江陵城中陈灵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