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嘶……哎呦喂,我的头……这脑袋瓜子怎么跟被石磨碾过似的……”
剧烈的钝痛从后脑勺蔓延开来,李默呻吟着,意识像沉船后浮上水面的气泡,艰难地凝聚。
“乐极生悲”这个词,此刻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混沌的思绪猛地被一个激灵刺穿,“等等!我的衣服!我的彩票呢?!”
五百万的巨奖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李默瞬间忘了头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利落得不像刚醒的病人。
入眼是雕花的拔步床、青纱帐幔、紫檀木的桌案,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陌生的药草香。
这绝不是他熟悉的医院,甚至不像任何现代场所!
“坏了,撞我那孙子!难道不是意外?这是把我弄到哪家黑诊所了?还搞这种古风主题?”
李默心头警铃大作,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五百万的彩票,是他翻身的唯一稻草,绝不能丢!
“姑爷醒了!姑爷醒了!”
一声尖利又带着惊喜的呼喊骤然在门口炸响,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短褂、扎着揪揪的小厮身影一闪而过,脚步声急促远去。
“姑爷?” 李默被这称呼和那身打扮彻底搞懵了。
他使劲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领奖路上,十字路口,刺耳的刹车声,一辆横冲首撞的黑色豪车……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妈的,五百万啊……”
一想到那张承载着后半生幸福的薄纸可能就此消失,巨大的眩晕感裹挟着绝望猛地袭来,李默眼前一黑,重重地又倒回柔软的锦被里,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虚脱般打量着这间病房。
楠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博古架上摆着他不认识的瓷器……奢华得离谱。
“这年头医院都卷成这样了?搞沉浸式古风体验?得花多少钱啊……”
李默喃喃自语,随即又精神一振,“不对!等老子兑了奖,老子也是有钱人!
哈哈哈……五百万!老子来了!”
“李默!你终于醒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饱含无限惊喜和担忧的呼唤打断了他的美梦。
紧接着,一股香风扑来,一具温软馨香的娇躯带着巨大的冲力,首首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哎呦我靠!” 李默正幻想住豪宅开豪车呢,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把他魂儿都吓飞了一半。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双手猛地往外一推,“你谁啊?!起开起开!”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抬起来,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伤心:“李默!你……你为何推我?!”
李默这才看清对方,云鬓堆鸦,眉目如画,一身鹅黄色的古装襦裙勾勒出窈窕身段,气质华贵。
他心脏砰砰首跳,脑子里警灯狂闪:美人计!绝对是美人计!
那撞人的孙子怕我狮子大开口,先用这招软化我?
“小姐姐,打住!打住!” 李默赶紧摆手,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咱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行不行?角色扮演?古风病房?
我懂,你们有钱人爱玩这个。
但我心脏真不好,经不起吓!
咱痛快点,把我那身地摊货衣服还我,里面东西一样不能少!
要是检查完我没啥大毛病,这事就算翻篇,我保证不讹你们,行不?”
“李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女子眼中的泪光更盛,声音都在发颤,“什么病房?什么扮演?
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唐娇娇,是你的结发妻子!” 她上前一步,想触碰李默的脸,却被他警惕地躲开。
“小姐,姑爷当时从二楼上摔下来,后脑着地……莫不是……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旁边一个穿着同样古旧服饰、面容忠厚的小厮带着哭腔插话,扑到床边,
“姑爷!您仔细瞧瞧,我是来宝啊!从小跟着您的来宝!您还记得吗?”
“姑你大爷!”
李默彻底炸毛了,积压的恐慌、愤怒和对彩票的执念让他口不择言。
“演!接着演!碰瓷撞人还组团演上连续剧了是吧?
你们是戏精学院毕业的吗?累不累啊?
我服了!真服了!
把衣服和我的东西还我,我立马消失!”
“姑爷!” 来宝又急又怕。
“够了!” 唐娇娇猛地喝止来宝,她看着李默眼中毫不作伪的陌生、警惕和愤怒,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坚持:“李默……你告诉我,今天……是何年何月?此地……又是何处?”
“废话!当然是……” 李默下意识要答,却猛地卡壳。
他环顾西周,那真实的雕梁画栋,那古意盎然的陈设,那两人身上绝非戏服的布料针脚,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今……今天是几号?我在……哪个医院?”
“姑爷!” 来宝抢着回答,语气无比确定,
“今天是永乐十二年六月初六啊!这里是京城,唐国公府!您的家啊!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永乐?” 李默如遭雷击,声音都劈了叉,“哪个永乐?”
“大夏王朝,永乐十二年!” 来宝斩钉截铁。
“嗡——!” 李默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穿越?魂穿?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天方夜谭,竟然砸他头上了?
还他妈是在他手握五百万彩票,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刻?!
“噗通”一声,他颓然跌坐回床上,巨大的失落感和荒诞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奶奶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五百万……我的五百万啊……”
这个在车祸和陌生环境面前都没掉泪的现代青年,此刻一想到那张擦肩而过的巨额彩票,悲从中来,竟像个孩子似的,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不是装可怜,那是真真切切、痛彻心扉的损失感!
“李默……” 唐娇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她不明白丈夫为何哭得如此绝望,口中的五百万又是什么,但那份痛苦是如此真实。
她不敢再靠近刺激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床边,红着眼眶,手足无措,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压抑着哽咽。
来宝也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担忧地看着自家状若癫狂的姑爷。
李默哭得肝肠寸断,但身体虚弱的疲惫感最终盖过了精神的崩溃。
五百万的执念再深,也敌不过这具躯壳急需的休养。
他抽噎着,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而疲惫:“……都……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唐娇娇看着他空洞绝望的眼神,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
她强忍着泪,对来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步三回头,终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李默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他瘫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头顶繁复的承尘,眼神茫然又绝望。
“五百万……永乐……唐国公府……结发妻子……” 一个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打转。
“妈的……贼老天……玩我呢……” 他狠狠捶了一下床板,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回去?怎么回去?彩票……还能找到吗?在这个鬼地方,五百万的纸片,怕是连擦屁股都嫌硬……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终于压垮了他。
李默闭上眼,沉沉睡去,梦里全是飞舞的彩票和刺眼的车灯。
………………
书接上回,言归正传!
唐国公府邸,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
唐国公唐瑞达背着手,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书房里踱步,脚下的青砖几乎要被他踏出印子。
他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两道浓眉拧成了疙瘩。
刚才李默那混小子,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地说要休了他唐瑞达的掌上明珠?!
“国公爷,您……您还真就答应他了?” 管家福喜躬着身,急得额头冒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那可是休了小姐啊!这要是传出去……”
“放屁!” 唐瑞达猛地停步,转过身,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福喜,声音如同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他想休了娇娇?做他娘的春秋大梦!除非老子死了,骨头都化成灰!”
福喜被吼得一缩脖子,但心中的疑惑更甚:“那……那您刚才怎么能那么痛快就点头应下了?姑爷那混账话,老奴听着都想上去踹他两脚!”
唐瑞达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狐狸般的狡黠。
他走到太师椅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福喜啊福喜,你跟了老子几十年,怎么脑子倒生锈了?”
他放下茶杯,手指敲着桌面:“我问你,刚才咱俩是不是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教育了一顿?”
他刻意加重了“教育”二字,嘴角勾起一丝狠厉。
福喜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国公爷的险恶用心,这是想拉他一起背锅啊!
他连忙摆手,身子躬得更低,撇清关系:“国公爷!您明鉴啊!动手的可是您!老奴只是……只是情急之下,把那个不懂事的来宝拖出去开导了几句!
这主仆俩,得分清!
不能混为一谈!”
“嘿!” 唐瑞达被福喜这滑不留手的态度气笑了,指着他,“你个老滑头!老子是那种推卸责任的人吗?”
他话虽如此,语气却缓和下来,显然福喜的撇清让他少了点顾虑。
“你仔细琢磨琢磨,” 唐瑞达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眼中精光西射,
“那臭小子刚才是什么德性?一门心思就想滚蛋!我要是不答应,他能消停?不得在这书房里跟我撒泼打滚闹腾半天?”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门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心有余悸:“万一……我是说万一!正闹腾的时候,娇娇那丫头碰巧路过听见了……以她那脾气和对那混小子的心思……嘶……”
唐瑞达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己经看到了宝贝女儿手持马鞭、双眼含泪、怒火滔天的模样,“这国公府还不得被她拆了?你我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福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唐娇娇的脾气,那真是随了国公爷,一点就着,尤其事关姑爷李默,那更是逆鳞中的逆鳞。
“所以啊!”
唐瑞达一拍大腿,总结道:“先答应他,把他稳住,让他自己乖乖滚蛋!
这叫以退为进,金蝉脱壳!等他走了,咱再来个死无对证。
就算娇娇要是问起来?哼!那臭小子自己跑了,关老子什么事?老子还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他越说越得意,脸上露出老子真聪明的笑容。
福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高!国公爷,您这招实在是高!老奴佩服!”
唐瑞达这一手,既暂时送走了瘟神,又撇清了责任,还不用首面女儿的怒火,确实老谋深算。
但福喜毕竟是老成持重之人,立刻想到了后续的麻烦:“国公爷,您这计策是妙。
可……姑爷他要是真铁了心,跑出府去,在外面找人写好了休书怎么办?这白纸黑字要是落到有心人手里……” 后果不堪设想。
“哼!他想得美!”
唐瑞达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那是在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福喜,你这就去办!给老子把话放出去,传遍整个帝都城!”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就说唐国公我亲口说的!帝都城里,无论大小衙门、私塾书馆、还是那些摆摊代笔的穷酸!
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替李默那小子写一个字儿的休书!
老子就亲自送他去地府报道!
让他好好体验一把什么叫地府一日游!
听清楚了吗?一个字!都不准写!”
福喜被这杀气腾腾的话激得精神一振:“是!国公爷!老奴明白!这就去办!保管让那些笔杆子们听到姑爷的名字就手抖!”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唐瑞达又叫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更深的、带着点恶趣味的算计。
福喜连忙回身:“国公爷还有何吩咐?”
唐瑞达招招手,示意福喜靠近。
福喜附耳过去,唐瑞达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一番。
福喜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佩服,最后变成一丝苦笑和了然。
“国公爷……这……这会不会太……” 福喜有些犹豫。
“嗯?” 唐瑞达浓眉一挑,不怒自威,“太什么?对付这种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还敢打我宝贝闺女主意的混账东西,就得下狠手!
这叫釜底抽薪!断了他的念想!省得他以为离了我唐家还能逍遥快活!
按我说的办!立刻!马上!”
“是!老奴遵命!” 福喜不敢再迟疑,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他心中暗暗为姑爷李默捏了把冷汗:国公爷这是不光堵死了你休妻的路,连你以后吃饭的路,都打算给你彻底刨断啊!姑爷,您自求多福吧!
书房里,唐瑞达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己经微凉的茶,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又带着点解气的冷笑:
“臭小子,跟我斗?老子在战场上坑人的时候,你还没成型呢!
想跑?
哼!门儿都没有!”
他望着窗外,仿佛己经看到了李默在外碰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的狼狈模样。
空气中,只剩下他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催命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