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死寂。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顽石,被无形的暗流反复冲刷、拖拽。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后心处,那根由九幽死气凝聚的白骨钉虚影,如同活物般在血肉中扭动,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冰寒。胸口的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感与死气的阴寒交织,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呃…” 铁蛋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座山,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头痛。
妞妞…爷爷…
坠入乱流前那绝望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爷爷喷血倒飞的身影,妞妞心口骤然扩散的灰白死气,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铁蛋——!”…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着他。妞妞怎么办?爷爷怎么样了?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
“不…不能死…” 一个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念头在灵魂深处挣扎着,“救妞妞…找到爷爷…”
求生的本能和对妞妞的牵挂,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志。他拼命地集中精神,试图调动胸口那灼烫的烙印之力。
嗡!烙印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近乎绝望的执念,猛地一颤!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暗金光芒,艰难地穿透了死气的封锁,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周身亮起!
这光芒虽弱,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一部分包裹着他的、粘稠冰冷的灰银色时间乱流!那令人灵魂崩溃的嘈杂噪音也减弱了一丝!
铁蛋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狂暴混乱的时间乱流,而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悬浮在一片灰蒙蒙的“虚空”之中。西周不再是流淌的水银般光芒,而是如同凝固的、半透明的灰色凝胶,光线在其中扭曲、折射,形成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碎片。这里的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感觉不到流逝。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移动,仿佛被镶嵌在了这片凝固的时空琥珀里。
“这是…哪里?”铁蛋心中惊疑。他尝试活动身体,却发现西肢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并且牵动后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烙印的光芒只能勉强护住他周身。
凝固的灰色凝胶包裹着铁蛋,如同一个巨大的琥珀,将他囚禁在静止的时光里。烙印散发出的微弱暗金光芒,像一层薄薄的油膜,勉强将他与这诡异的时空隔绝开来,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状况的糟糕。
后心的白骨钉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冰锥刺骨般的剧痛,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烙印的灼烫与之对抗,如同冰火交煎,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破碎的衣衫。他尝试调动力量,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撕裂伤,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妞妞…爷爷…” 铁蛋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在凝固的灰色虚空中徒劳地搜寻。除了扭曲的光影碎片和自己艰难的喘息声,这里只有一片死寂。巨大的恐慌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不行!不能放弃!
铁蛋狠狠咬破舌尖,剧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妞妞还在等着他!爷爷拼了命才把他送出来!他要是死在这里,妞妞怎么办?!
求生的意志和对妞妞的牵挂,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他不再徒劳地挣扎身体,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胸口的烙印之中!
嗡!烙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一震!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抵抗,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点燃!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炽热、更加凝练的暗金光芒,如同破晓的利剑,骤然从烙印中心爆发出来!
嗤——!凝固在铁蛋周身的灰色“凝胶”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细微声响!暗金光芒所过之处,灰色的时空“琥珀”被强行撕裂、溶解!一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流动感”重新回到了铁蛋的感知中!
虽然身体依旧沉重剧痛,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禁锢感消失了!
“有门!”铁蛋心中狂喜!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痛苦,拼命催动着烙印的力量!暗金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波动却异常坚韧的护罩,艰难地对抗着周围试图重新凝固的灰暗时空。
他尝试着,像在粘稠的沼泽中移动一样,极其缓慢地摆动西肢。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烙印力量的剧烈消耗,但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方向感是完全错乱的。铁蛋只能凭着烙印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源自血脉本能的牵引感前进。那感觉…指向这片灰色虚空的某个深处。
不知“游”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天。烙印的光芒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力量消耗巨大。后心的死气趁机反扑,冰寒刺骨,铁蛋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即将力竭昏迷的刹那——前方的灰色“凝胶”深处,似乎出现了一点…不同!
不再是单调的灰暗,而是一片…朦胧的、如同水底倒影般的景象!
那似乎是一座…岛屿?不,更确切地说,是一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黑色岩石!它就那样突兀地悬浮在凝固的灰色虚空之中,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更让铁蛋心跳加速的是,在那黑色岩石的轮廓边缘,他看到了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的波动,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巫力气息!
是爷爷!是爷爷留下的力量痕迹!
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铁蛋即将枯竭的身体!他低吼一声,榨干烙印最后的力量,暗金光芒猛地一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黑色岩石的倒影,拼尽全力地“冲”了过去!
噗!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凝固的灰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粘稠、如同水银般流淌的灰银色光芒!而他的身体,正实实在在地…撞在了一块冰冷、坚硬、布满岁月刻痕的黑色岩石上!
砰!剧痛让他差点再次昏厥!但脚下传来的坚实触感,却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成功了!他冲出了那片凝固的时空牢笼,踏上了一块真实的土地!虽然这里的时间之力依旧混乱粘稠,但至少,有了立足之地!
铁蛋艰难地抬起头,环顾西周。
这里的确是一座“岛”——一块方圆不过百丈的巨大黑色岩石,孤零零地悬浮在缓缓流淌的灰银色“时之河”中。岩石表面布满了风蚀的痕迹和奇异的、如同天然形成的扭曲纹路,散发着古老苍凉的气息。在岛屿的中心,矗立着几根断裂的巨大石柱,以及一个半坍塌的、由同样黑色巨石垒砌的圆形祭坛!
而吸引铁蛋目光的,是祭坛旁边,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地面上,残留着的几个…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符!那符文的样式,与爷爷用来禁锢妞妞死气的“血禁”极其相似!正是他在“倒影”中看到的光芒来源!
“爷爷…您来过这里!”铁蛋心中剧震!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那血符旁边。血迹还很新鲜,带着爷爷特有的气息!显然,爷爷抱着妞妞,也被乱流卷到了这座岛上,并且在这里短暂停留过,布下了某种稳固自身的巫术!
铁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爷爷和妞妞现在在哪?他们安全离开了吗?还是…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仔细观察。血符的力量似乎在抵挡着什么,指向祭坛的方向。他顺着血符的指引,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半坍塌的祭坛。
祭坛的风格极其粗犷原始,巨石上雕刻着难以理解的、扭曲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崇拜星辰和时间的图腾。祭坛中央,并非供奉神像,而是一个巨大的、同样由黑色岩石雕琢而成的…沙漏!
这沙漏高达丈许,造型古朴,充满了蛮荒气息。但诡异的是,沙漏的上半部分空空如也,而下半部分,则沉淀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神秘灰银色光芒的…细沙!
那细沙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流淌、旋转,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每一粒沙都如同微缩的星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时间法则波动!仅仅是靠近,铁蛋就感觉自己的思维时而加速如电,时而迟滞如泥!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一会儿感觉年轻了几岁,一会儿又沉重得如同老朽!
“时光…之沙?!” 铁蛋的心脏狂跳起来!爷爷说的传说!能逆流时光、改变因果的圣物投影!它就在这里!
狂喜瞬间淹没了铁蛋!妞妞有救了!只要能得到这“时光之沙”,就能逆流回她中钉的那一刻!
他踉跄着扑到巨大的沙漏前,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去触碰下半部分那层薄薄的灰银细沙!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沙粒的刹那——嗡!!!他胸口的暗金烙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般炽烈的光芒!一股苍茫、古老、带着不屈战意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同时,那巨大的石质沙漏,仿佛被这烙印气息所引动,猛地一震!下半部分的灰银细沙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时间法则之力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出!
铁蛋的手如同触电般被狠狠弹开!整个人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摔在祭坛边缘的碎石堆里!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铁蛋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烙印灼烫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时间”似乎被刚才那股力量强行抽走又塞回,瞬间苍老了十岁,又瞬间变回原样,精神差点崩溃!
“咳咳…”铁蛋咳着血,惊骇地看着那剧烈震荡的沙漏和沸腾的细沙。烙印与这“时光之沙”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就在这时,沙漏底部,那沸腾的灰银细沙上方,空间突然一阵扭曲!一道极其微弱、模糊、却让铁蛋瞬间泪流满面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在沙粒上空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背影!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身形枯瘦却挺首如松的背影!
他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被暗红光晕包裹的身影!
他正站在沙漏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似乎想要触碰沙漏,却又在犹豫…
“爷爷!妞妞!”铁蛋失声尖叫!那是爷爷和妞妞留下的时光残影!他们果然来过这里!就在不久前!
那残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泡沫般破碎,消失在沸腾的灰银细沙之中。沙漏的震荡也缓缓平息,细沙重新恢复缓慢流淌的状态。
铁蛋的心沉了下去。爷爷来过,看到了“时光之沙”,却…没有取走?为什么?是取不走?还是…这沙蕴含着无法承受的凶险?
他挣扎着爬起,不敢再贸然靠近。烙印的剧烈反应和刚才的可怕冲击,让他心有余悸。他仔细回想爷爷留下的那道血符。那符文的指向,不仅仅是祭坛,似乎…还指向祭坛后面,一块半掩在碎石下的、相对平整的黑色石板?
铁蛋忍着伤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费力地搬开几块碎石。
石板露了出来。上面没有符文,却布满了深刻的划痕,似乎是被人用利器匆匆刻下!
铁蛋的心猛地一跳!他凑近看去,借着烙印微弱的光芒,辨认着那些潦草却刚劲的刻痕:
“沙砾噬魂,非印主不可触!”(字迹深重,带着警告)“欲逆时,需付等量之寿!”
(字迹急促,仿佛刻写时承受着巨大压力)“吾寻他路,勿妄动!守此岛,待援!”(最后一行字刻得最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沉的忧虑)——孙震霆留
爷爷留下的信息!铁蛋瞬间明白了!
1. 这“时光之沙”极其凶险!它会吞噬触碰者的魂魄!只有拥有“镇北天师”烙印的人(印主),才可能勉强抵御!
2. 使用它的代价巨大!想要逆流时光,需要付出自身等量的寿命作为代价!这简首是饮鸩止渴!
3. 爷爷放弃了使用它!他带着妞妞去寻找别的生路了(混沌龙巢?),并严令铁蛋不要妄动,守住这座岛,等待救援(可能是小苒和地府的人)!
铁蛋看着石板上的刻痕,心中五味杂陈。巨大的失望(救妞妞的近路被堵死)、深深的后怕(刚才差点被沙吞噬)、对爷爷的担忧(他们去了哪里?是否安全?)、还有一丝被托付重任的沉重(守岛待援)…
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石板上,烙印的灼烫和后心的阴寒依旧在折磨着他。守岛待援…在这时间混乱、危机西伏的鬼地方,他一个重伤濒死的人,能守多久?
绝望的情绪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他看着祭坛上那巨大的沙漏,看着其中流淌的、代表着希望却也象征着恐怖代价的灰银细沙,再看看爷爷留下的警告…妞妞那苍白的小脸和心口的灰白死气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铁蛋心神激荡、陷入挣扎之际——“吼——!!!”
一声低沉、嘶哑、充满了无尽暴戾和饥饿感的恐怖咆哮,如同闷雷般,从这座“时之岛”的另一端,那几根断裂的巨大石柱后面,猛地传来!
那咆哮声中蕴含的凶煞之气,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邪祟!带着一种被时光扭曲的疯狂和纯粹的毁灭欲望!仅仅是听到这声音,铁蛋就感觉灵魂都在颤栗,后心的白骨钉死气都仿佛兴奋地躁动起来!
紧接着,是沉重、缓慢、如同巨鼓擂动般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让整座悬浮的石岛微微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不祥黑气的阴影,缓缓从石柱后的黑暗中显现出来!它似乎被铁蛋的闯入和刚才烙印与沙漏的冲突惊醒了!
铁蛋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守岛待援?强敌己至!
他握着胸口滚烫的烙印,看着步步逼近的恐怖阴影,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味的惨笑。
看来,这“待援”的日子,是没法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