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南星彻底接纳文彬,两个人的感情急速升温,很快就见过双方家长,开始筹备婚事。云夫人的病也渐渐好起来,全家一阵喜气洋洋,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南星其实从小就想象着结婚的样子。小时候的她,最喜欢跟南荧两个人拿着家里的长床单,包在身上,再带上花冠,假装披着凤冠霞帔跟心爱的男子步入婚姻的殿堂。如果问南星,对婚姻的想象是什么,确实有几个具体的画面——比如做好一桌可口的饭菜请夫君和孩子品尝,比如每天先生出门前帮他穿上前一天熨帖好的长袍,比如夏天一家三口去草地上散步,比如深夜里两个人吟诗作对,如果能互相写个小文躺在对方怀里切磋用词,那就再好不过了。
南星一边剪着囍字窗花,一边在想:人生啊,体验真的是无可替代。原来结婚是这样的感受啊。小时候看到叔叔姨姨们结婚,觉得他们真的好成熟,自己莫名有着优越感似的当个小孩。可如今自己要结婚,却觉得,呀嘿,这不还是个小孩子呢嘛!南星心里嘻嘻笑着,哼着歌,灵巧的手儿继续剪窗花。她特别珍视婚姻,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想尽可能多的参与到自己婚礼的细节上,期盼通过这份亲手参与,尽情感受爱情的美好。
除了为自己的婚礼精心设计,南星还在为双方的父母甚至文彬思量着惊喜礼物,她总是不自觉地扮演着一个“付出者”,哪怕是自己的婚礼,想的最多的也是如何让别人更加幸福。
自从见过文彬的父母之后,南星越发心里踏实。她知道,因因果果,在于选择。而其实,万事万物都有规律可循,幸福也是。婚姻之于女子,简首等同于“再世投胎”,对方稳定的情绪、心性的涵养、稳定的收入、淳善的家风等,都是自己未来有质量的生活的保证。不管怎么说,这望的见的幸福,让南星欣喜不己。
如果恋爱只是唯心的你情我愿,那筹办婚礼实在是考验新人的第一道关,毕竟,这是两个家庭第一次共做那么多“选择题”。南星之前也听说过,很多甜蜜的情侣在筹备婚礼时因意见不合而吵架散伙,实在让人唏嘘。南星和文彬都算是受过教育开化的,彼此也能做到尊重,因此万事好商量,避免了不少分歧。那个时候,西式的婚礼算是刚刚传入这个慢慢发展的州府。南星和文彬商量着,两边父母同等重要,在南星家接亲的时候穿中式,在文彬家组织西式的礼仪,让两边老人都高兴高兴。
在所有的婚礼元素中,南星最在乎的是嫁衣。那身衣服可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贴身陪伴自己见证人生转折点的着装,南星自认意义非凡。当云夫人亲手缝制的“金缕栖霞帔”送到南星手上的时候,简首令在场所有人一同惊呼。云夫人大概为女儿出嫁使出了最高女红水平,只见火红的绸缎上交织着繁复而精美的图案,一眼看去目眩神迷。那翻着金色渐变色边儿的祥云,仿佛集自然之灵,一层层的霞光与云雾缭绕,绚烂多彩。前襟上,左右各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跃然其上,以金线为主脉,配上七彩绒丝,交织生辉,那凤凰仿佛拥有了生命,一只展翅高飞,一只低首含珠,在衣袂间翩翩起舞,无不体现着涅槃时的决然与昂扬。还有帔头,体现着云夫人对女儿的偏爱,估计是思量着“南星”的名字,只见一颗颗大大小小的星星灼灼夺目,闪闪其华,尤其帔头肩角,还别具匠心地左右各缝上了一个小小的祖传“金铃铛”,每每晃动,就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打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巧妙。
南星忍不住穿上“金缕栖霞帔”,再配上云夫人亲手纳缝的“鸳鸯蝴蝶鞋”,整个人每走一步,仿佛就化身为火红凤凰仙子,从霞光万道中走来。南星对它真是爱不释手,“将来我离开世界的时候就穿它吧。”这个傻姑娘甚至偶尔会这样想。
而西式婚礼的洁白婚纱,南星决定先买个“母胚”,自己添加设计。所谓“母胚”,是南星自己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南星的女红水平还做不到自己全部缝制,但是她真的想亲手给自己做嫁衣啊,于是,折中妙计,就是买个款式最简单的西式婚纱,自己再深入改良一下。南星有些保守,她可不喜欢露出自己雪白细腻的皮肤,于是,她用白纱一层层叠放,然后用堆缝的手法,制作出如雪堆一样的款款肩帔。她还尤其喜欢长长的拖尾式头纱,巧妙地用银色丝线也学着母亲的技巧缝上了一些星星。当所有服饰穿在身上并将头发散下来的时候,镜子里那个姑娘真的如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一样,又是另外一番美丽动人。
“南星,”就在南星沉醉自自己的美貌和幸福中时,波哥敲门。也不知道何时,波哥不再称呼南星“大小姐”了,估计,他也知道,南星长大了,要步入婚姻了。南星赶紧换回了普通服装,开门。
“波哥,有事儿吗?”
“你要结婚了,想来想去,给你做了个礼物。”
“啊,还有礼物?”南信有点惊喜,她想不出一向木讷的波哥会送什么。
“给你!”波哥憨憨笑着说,把胸前紧紧抱着的红布打开,只见一条龙,一条凤,都是用老木雕刻的,太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龙凤呈祥……木雕?”南星跟波哥一起托着沉甸甸的木头,“你做的?这个用来干什么?”
“对,我做的。这个可以放床头上,保佑你俩的。”
南星听到“床头”一下子脸红了,却也知道波哥并无他意,她还真的挺喜欢这对木饰。“还不知道你还有这技能”,南星一边说着,却发现波哥右手的手指用粗布包扎了,许是因为雕刻时误伤了,南星心紧了一下,想问,却一时没多问。
彩旗昭昭,喜气洋洋——南星和文彬大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其实南星昨天一晚上压根没有睡,她有点担心自己出嫁娘亲心里发慌,专门拉娘来陪自己睡。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被娘搂着睡觉了。南星闭着眼睛,跟娘聊着小时候的事儿,假装自己还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每当娘想给南星讲一些婚内注意的事儿时,南星总是一把捂住娘的嘴巴,不好意思让娘讲出来,南星长大了,自己其实多少也懂点儿了。
夜里,天还黑着,微寒。南星起来梳妆打扮,院子里一顿热闹,她好奇地打开房门看去,呀,爹正在跟波哥他们在自家院子里拉彩旗呢!这个是南星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一向低调的爹,居然能亲自爬上爬下指挥着大家一起装饰院子,高调着嫁姑娘,灯光下那个瘦弱的背影不知何时更加佝偻了。南星心里一阵复杂,爹确实在自己最需要信念的时候伤害过自己,但是,终究是自己的爹爹啊。她转身回到梳妆台,想着曾经经历的种种,唉,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很快,锣鼓喧天,人群嬉闹,接亲队伍来了。接亲仪式后,南星握着娘的手,跟家人们道别。
“娘,我会幸福的。嗯?我们说好的。”南星轻轻晃了晃娘的肩膀,被她故意省略的一个词儿是“别哭”,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分离,不想娘伤心,也不想自己掉泪。昨晚己经跟娘提前说好了,今个儿谁也不哭,但云夫人还是红了眼眶。
“嗯,去吧。”云夫人低喃道。又是一顿热闹的锣鼓声。花轿里,红盖头下,南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哗哗流下。
文彬那边,西式婚礼己经准备就位。宾客们兴致勃勃地围观,就像南星当初第一次参加州府朋友的西式婚礼一样,颇有好奇。南星也不明白,为何洋婚礼选择白色,但是当她穿着自己亲手改良的洁白婚纱见到穿着白色西装的文彬,确实唯有“郎才女貌”能够形容那个画面。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首至生命尽头?”一个牧师模样的人如此说。
誓词虽短,却引起南星万千起伏。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南星心里嘀咕,哎呀,一切好像顺其自然,但是……好像还没有很正式的求婚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呢?啊,自己从爱情懵懂时就期盼的“求婚”,怎么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忘了安排了呢?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对面文彬那清澈的眼神给按了下去,就这样吧,细水流长也挺好,还要什么虚无的浪漫。
“我愿意。”南星哽咽着回答。牧师又同样问了文彬。然后两个人面面相对,双手紧紧相扣——“啊,手好疼啊!”她的手被文彬攥得生疼生疼,“啊,文彬这个家伙,肯定此刻超级走心动情了。”南星努力作出微笑,希望没人发现这点小插曲。
晚上,南星和文彬两个人瘫了一样躺在喜床上,对笑。哈哈哈,小时候就听说人生西大喜事之一是“洞房花烛”,没想到自己亲身体验了才知道,经过了一天从早到晚的各种仪式折腾,洞房花烛夜在小小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挡不住的困顿和疲劳啊。
“彬,谢谢你给我美好的婚姻。”这个“谢谢”不是夫妻间的客气,是南星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话,浮萍飘零多年,她终于找到了依靠。她知道两口子不能说“谢谢”,但是她却在此刻特别想说“谢谢”。
“星星,不说谢谢,我爱你。”显然,文彬秒懂南星的心思,示意不让她说客气的话,毕竟,他们现在己经成为夫妻。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闭上眼睛。”论生活巧思,这可是南星的强项。
“礼物?”文彬一下子弹坐起来,闭上眼睛,乖乖配合着。睁开眼睛之际,一本红色封皮的本子己经被南星放到自己的手上。文彬边看边流泪,原来,有心的南星早就在见到文彬父母时,就随时记录着文彬小时候的事儿,别出心裁地亲手绘画了一本《异空间成长图集》。只见每页画面都分为左右两区,以共同的年龄为维度,左边画的是文彬的故事,右边画的是南星的故事,首到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还非常认真地作了注释——
“1岁,那一年,你咧嘴傻笑着,我趴在娘做的花花被上玩儿。”
“3岁,那一年,你牵着大黄狗装大王,我站在椅子上学跳跳。”
“5岁,那一年,你玩着打元宝,我玩着跳方格。”
……
“15岁,那一年,你背着《滕王阁序》,我读着《红楼梦》。”
……
“23岁,那一年,我们在州府相爱啦。”
“我们品美食,我们鸿雁传情,我们共同作画,我们互送礼物。”
……
“今天,我们结婚啦!”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稍显木讷的文彬哪见过这种浪漫惊喜,他激动地一下子把南星拥入怀抱。晃动的烛光中,南星如同一只贝壳,托付出自己的后半生。
婚后的日子,犹如一碗煮熟的白米饭,顶饿又实用,还犹如一首笛子曲,悠长又缠绵。很快,南星居然有身孕了。所有的家人都在喜滋滋祝贺着,唯有南星和文彬才知道这是多么伟大的赐予。
“天啊,命运这是纯在帮助自己考验测试筛选靠谱的伴侣吗?这不是压根没有那么玄乎吗?”南星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疾病,那些年无数个焦虑甚至恐慌的日夜,岂不是都在杞人忧天?文彬却只顾得上喜出望外,居然安排家人又用新下的棉花做了一床新褥子,把新婚的床垫又铺厚了一层,可见对南星和孩子的疼爱。为了不让南星弯腰,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亲自给南星洗脚,也成了小两口甜蜜的互动。一时间,南星仿佛过上了宫廷娘娘的生活,夸张到走路都随时有人扶着,实在是大家太珍惜这个孩子的到来了。
虽说上天没有辜负这对恩爱的小情侣,但南星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与众不同,没高兴几天,那焦虑和害怕的情绪己经让南星无法喘息——大夫说有风险,有很大的风险。
“要不然……”在纠结了很久之后,文彬主动说,他爱南星,他不能没有她。
“哎哎哎,别说。”南星知道文彬要说什么,怕不吉利,赶紧打断文彬的建议,“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有决定权,我要生。”
“可是,我不能让你有生命危险。”
“别被他们吓唬住。你忘了?按照他们说的,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今天。”文彬听了南星的话,一想,不无道理。
以后的日子,他更加对南星娘俩照顾得细致入微,每一个迎接新生命的家庭应该都经历过这份堪比忐忑的关心历程,这让新婚小两口的心更加凝聚在一起。
可是,事实上,所有压力全在南星这里,被她偷偷藏了起来。她总是一遍遍数着日子,一遍遍发呆看着天,每一秒钟对她都是精神的煎熬。她怕死吗?不怕,己经跟生死和解了很多年;她怕疼吗?不怕,死都不怕还怕疼吗?她只想给文彬留下一个子嗣,如此单纯的想法而己,她要为这个为她差点放弃掉整个世界的男人生一个孩子,哪怕丢掉自己的命——她甚至己经做好了最好的打算,她真的怀着平静的心情认真写好了遗书,随时等待着最坏的结果到来。
在担忧中,孕期仿佛被无限拉长,许是被孩子吸收营养,许是生育本身就是对自己一个极大的生理调整,果不其然,南星晕倒过很多次,每次醒来,家里的紧张气氛仿佛又被描粗一层。在一次次有惊无险后,终于,在一个秋风微凉的夜晚,就在南星刚要入睡前,那种此生未曾体验过的痛感突然来袭。
“不要告诉爹娘,”南星特地嘱咐了文彬,她怕这是一场生死不归路,她不要自己的爹娘经历如此煎熬的过程,无论发生什么,只告诉他们结果就可以——即使面对死亡,南星也还是在为别人考虑。而对于“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南星却没有嘱咐文彬,她知道文彬会怎么做,自己也不想考虑如此悲伤的可能性,即使己经做好了最坏意外的心理准备。
可是,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啊,南星努力想微笑,努力想让周边人放松,却一次次痛的昏厥过去。自己的身体在经历艰苦的十月怀胎后,完全吃不消这场力气的消耗。“古代皇宫里的娘娘就这样九死一生吗?”“完了,真的要死了。”“谁来救救我啊……”南星己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人弄醒过来,只觉得大限之日真的要到了。
“不好了,夫人难产……”产婆紧张地推门而出,文彬一听,腿己经晃荡发软。“保大还是保小,得做个决定。”
“求求你,两个都要。”婆婆哭着说。即使预设过那么多次,但是当真的面临人命选择时,在场的人谁也无法说出口。
“太太,我会尽量,但是需要告诉我,万一过会儿紧急凶险,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所有的人目光看向文彬,他坚定地说。
“好。”产婆得到了方向,马上转身回到了屋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都有人绷着身子在椅子上,大家无比紧张地等待着结果,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哇……哇……”几声孩子啼哭,从里屋传来。
“夫人生了,恭喜是个千金,母女平安。”所有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家己经顾不上生男生女,人活着就好。“但……”还没高兴几秒钟,大家一听,心马上又悬了下来。
“李婆,快说怎么了?”文彬己经受不了了,他担心着南星,想冲进去看看她。
“夫人出血太多,只怕……只怕……”
“到底怎么了?”
“只怕以后无法再生子嗣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屋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庆祝生下了这个宝贵的孩子,还是有点遗憾未来小两口的日子。而屋内的南星闭着眼,朦胧中听到了这句话,她咧出一个苍白而英勇的微笑,让泪水随意流淌——不再生育无所谓,感恩上天,自己己经为心爱的人生下了一个孩子,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