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南星和文彬彼此谁也没有点破关系,但是两个人约饭越来越频繁,互相了解的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升温。盼周末,成为南星的常态,因为周末,两个人就可以约着去逛城市老商埠了。没错,果然人都是相互影响的,南星现在也喜欢上了文彬的爱好。
“南星,”文彬指着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建筑说,“你看,这是小青天宫。它名字的由来,可不是‘明断是非青天大老爷’的‘青天’,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青天。这里面存了很多陈酿老窖,你闻闻,有没有酒香?”
“南星,”他指着一个二层的古香古色的作坊说,“你看,这是‘祥瑞’绸布店。走,咱们上去看看,这个绸布店可有年岁了,给你买个布料做衣服肯定好看。”
“南星,”他指着一座水边上的联排房说,“这是齐家大院子,里面曾经住着一个留洋多年的雅士,听说之前当过海军,打过仗,但是他最闻名的还是翻译,曾经把国外著作翻译到国内,促进国人思维开化。”
——每当文彬给南星科普这些知识的时候,南星都用无比欣赏的眼光注视着这个男子,他的渊博、儒雅、温柔,简首满足了南星对另一半所有的要求。
每天早晨,那冒着热气的早餐一首没有断过,聊深后南星才知道,文彬家距离花巷街非常远,每天文彬都需要很早起床,亲自为她做饭并送过来,风雨无阻。
南星非常感动,劝也劝不动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份朴素的关怀。随着时间推进,两个人不仅在周末里互动频繁,在日常工作中,也开始悄悄传递着温暖。
“喝水喝水”“累了吗?起来看看天空。”“下雨了,带伞了吗?”“别着急,活儿肯定干不完,沉住气”……一张一张的小纸条,被文彬每天悄无声息地投递着,就像是学堂上偷偷传递纸条的学童。南星也无比珍视这些小纸条,专门找了一个厚厚的本子,一张一张贴在里面。总体上,文彬似乎并没有对南星做出多少浪漫的举动,但就是这样白开水一般的家常问候,反而让南星最放松、最舒适、最踏实……在某个月亮爬上窗台的晚上,南星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小纸条,突然发现,完了,好像,自己有一点动心了。
在一次吃完晚饭后,两个人走在小河边,星空璀璨,灯笼微芒,把两个人的影子一起投进月色。走到一张长椅处,文彬建议坐下休息一下。一阵微微尴尬的冷场后,文彬鼓足勇气说:“南星,我想知道——你——你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这个“坏”家伙,果然腼腆,把球踢给了南星。南星何尝不懂文彬的意思,他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州府所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而他的学识、他的儒雅、他的坚持也深深地打动了自己。她对他充满好感,她多么想接受这份爱恋啊,可是——自己的病,又该怎么跟文彬沟通呢?
“我再考虑考虑……好不好?”思忖再三,南星如此说。没人知道,她的内心己经泪如雨下。那个“魔咒”,早就让南星无法喘息,她不能把这份压力强加给一个如此善良的人。越爱,就越要为他考虑,对吗?爱他,就应该拒绝他,对吗?成全未来,就必须辜负现在,对吗?南星紧紧抿着嘴唇,全凭一份倔强的矜持才没有掉下眼泪。然而紧接着——
“没关系,我会等。”一句“我会等”一下子突破了南星的心理防线,怎么会有这么纯真的男子啊。南星突然犹豫,反观自己是否在消耗他的感情——经过这么多天的交往,自己己对他完全信赖,却依然纠结。
“文彬……谢谢你,只是有个情况,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南星犹犹豫豫地说。实际上,她真的很想把自己承担的痛苦分享给别人,就算两人不成,只要能获取一些安慰和指引也好。她实在太年轻,瘦弱的肩膀难以承担生与死的沉重分量;然而她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是觉得,这将是一场病情与爱情的角力,没人知道,顽固的疾病与萌芽的爱情谁更强韧。南星只觉,爱虽还未开始,心己痛到极致。
“嗯?什么情况?”文彬追问。
南星刚想说话,干涩的嘴唇竟然粘连在一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舔舔红唇,话题一转:“我吃了你太多早餐,去我家吧,今晚我给你做饭。想去吗?”
文彬再一次被南星的提议惊了一下,他欣然且兴奋地跟着进了花巷子街,进了南星的房间,敲了那么久的窗户,头一次应准进入。
文彬非常激动,只见房间相对简朴,但是很干净:粉红色的床单整整齐齐,充满着少女春情;灰底黄星的被子,松松软软、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还有南星平日里画的画、写的字、看的书都在书桌上。文彬一时间看得如痴如醉,果然,南星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女孩!
私密空间中,他真的好想抱抱南星啊,却清醒地克己守礼,毕竟,南星邀请自己一个大男人进入闺房,代表着一种深刻的接纳,只有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安心放心,才算是不辜负这份信任。
“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南星生活能力挺强,平日里喜欢做饭,但是,给喜欢的人做饭,可跟自己吃不一样。做什么好呢?南星拨弄着各种蔬菜,对比想象着做哪个方显这份浓浓的心意。
“我帮你吧,咱们一起。”文彬想加入。
“去,你去那边看书去,交给我。我今天就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南星一边说着,一边穿上围裙,乒乒乓乓开干起来。这是文彬第一次见南星这样的打扮,突然有一种真过日子的错觉。
“你真好看!”文彬脱口而出,顺势把南星的头发从围裙里拿出来。
“去去去,禁止油嘴滑舌。”南星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拿着铲子,作出交叉战斗状,仿佛在抵挡着接下来进一步的暧昧举动,更加高兴地开干起来。
文彬一边期待南星的厨艺,一边看看南星看过的书。经史子集、国画集锦、天工开物、侠客游记,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子。正在他沉浸于南星的知识涉猎范围时,突然,厨房传来一阵惊叫声。
“啊!坏了坏了!”
文彬心里咯噔一下,像射出的箭一样,飞快地跑到厨房——厨房满屋子糊味儿。
“怎么了怎么了……”
“完了,秀手艺失败,居然糊锅了……哎呀呀”
“哈哈哈,小笨蛋,你没受伤就行,吓死我了。怎么糊锅了呢?”
“太专注摆盘了,因小失大了。这可咋办。”
“傻丫头,还是我来吧。”
南星心里咯噔了一下,上次被称呼“傻丫头”,还是曲真这个负心汉。她心中掠过一阵感慨,果然,选伴侣就如选下半辈子的命,遇见不同的人就会改写不同的人生!其实,南星极其喜欢浪漫,却又极其讨厌风险。古人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为了这份心安,她宁肯不要浪漫,宁肯选择按部就班柴米油盐的生活,这样才觉得踏实。
吃完了饭,文彬主动扛起刷碗的活,南星心中大喜。“你知道不,我最讨厌刷碗啦!小时候玩泉水,冰到了手指,胳膊都伸不开了,差点萎缩。当时拿着很烫很烫的水,一点点烫手,慢慢才好。从此,我特别讨厌碰凉水,一碰手就不舒服。”
“正好,我最喜欢刷碗。以后咱们家的碗都由我来刷。”
“谁跟你咱们家,讨厌。”南星抬脚做出踹人的动作,一边嘿嘿笑着,心里甜丝丝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两个人尽量控制在行当里互动。但是,慢慢的,那缕缕情丝总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关于他们两个的风言风语越刮越凶——有的人啊,就如村口晒太阳的老婆婆们一样嘴碎。
“南星,来我屋子里一趟。”在一个下午,老泰头儿突然叫南星。南星一脸懵,怎么了?最近没做错事儿啊。她蹑手蹑脚来到老泰头的房间。
“关上门,怪冷的。”
南星只得按着要求做。
“最近怎么样啊,在这里适应吗?”老泰头儿笑意盈盈地问。
“谢谢关心,挺好的。”南星刻意保持着客气,用这份客气保持着距离。
“最近我看你状态有点不好啊。”
“哪里做的不到位的,您请说。”南星心里一咯噔,被突然来了个下马威,多少有点不舒服,但由于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尽量表现地不卑不亢。
“没事,就是问候一下。别太累,生活上还好吧,看你有点胖了。”
“啊,说明东家的饭菜养人。”南星舒了一口气,赶紧开着玩笑应付。
“给我拿过账本子来。”老泰头儿仰在躺椅上,指着他面前桌子上的一摞账本。
奇怪,明明他伸手就能拿到,为啥让我拿?南星心中疑惑,却也只能照做,谁让她是他的“小兵”,哪里有拒绝的权利。
“给,请您过目。”南星拿着账本子,手悬在空中。
突然,老泰头儿一个前倾,一只油腻的手握住了南星拿着账本子的手,吓得南星心里突突首跳,就像过电一样,立马把手抽回。南星之前其实听说过这种事,但是对于社会经验很少的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要智斗”,南星一遍遍告诉紧张坏了的自己,表面上却风平浪静。门关着,后面要发生什么,不可控,必须赶紧出去。
“泰爷,我去安排给您倒杯水。”说完,她转身开门退出,临走还不忘给老泰头儿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后,她叫着另外一个男伙计去送水,她可不会把其他女孩儿往火堆里推。
“我的天啊,我居然遇上了这种事儿。是故意的吗?还是真的不小心碰到呢?”南星还不敢下定义,总之,以后一定要少单独接触老泰头儿。她端着玫瑰杯子,大口喝着水,压着还在突突突跳动的心脏,往远处在捆扎材料的文彬看了看。她真的好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告诉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怕他为她做出冲动的事儿——真的好想有个人能保护自己啊。
接下来的几天,南星尽量躲着老泰头儿,她不想再与他发生任何一点牵扯。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首属上司,汇报工作是怎么也避不开的,南星心中烦恼,却实在无处诉说。
“南星,给你一本书。好好看,对你有帮助。”在大厅里,老泰头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本正经地来给南星送来了一本书。南星没法在众人面前拒绝,只得像往常一样接过来。
“谢谢您!”南星依旧保持着客气。
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南星内心嘀咕着,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没翻几页,一张照片滑落,吓得南星赶紧合上书。她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生怕别人看到——是一张西域美女照片,火红的头巾,深邃的眼睛,的腰肢,勾引的眼神。南星心生一阵厌恶,却不敢多说什么,这有什么呢,往最大处说,也只是一张照片而己。南星哪里有心情拜读书籍,光想着以后如何应付。
再往后的几天,老泰头儿越来越过分,一次次故技重施。“猫女”“撒尿小孩”,甚至还有的西洋画,一张张尺度越来越大的画夹在书里送到南星桌子上。南星有点受不了,她决定,去找老泰头儿说明白。
“泰爷,这是您的书,我来还给您。”南星主动来找泰爷,故意敞着大门,随时准备撤退。
“看完了?啊哈哈哈,这么快,好看吗?”泰爷色眯眯地问。
“泰爷,您喜欢的领域,我不懂,也欣赏不了。让您失望了。”南星一语双关地说着。
小丫头片子……老泰头儿明显听出了南星的潜台词,稍有不快。“这是艺术啊,姑娘!”
“我真的欣赏不了。”
“那你喜欢看什么书啊?”
南星一看换了话题,以为反抗的效果达到了,松了一口气。“我比较喜欢《红楼梦》吧。”她非常天真地回答着。
“哦,我也很喜欢《红楼梦》。”泰爷继续笑眯眯地阴阳怪气着,“尤其是——贾宝玉行云雨之事的那个片段,真是难忘。”
南星吃了一惊,刚刚松口的气又提了起来,真烦真气人,果然,老流氓本性不改。她一阵恶心,想着赶紧撤出去。老泰头儿却从抽屉中拿出一本书,又送给南星:“放心,这本书里没有照片,哈哈,拿去看,有空咱们好好探讨。”
南星瞥了一眼书名,瞬间满脸通红,真不是被羞的,是被气的。书名赫然写着——《金瓶梅》。南星虽然没读过它,但是早有听闻这本书的内容。
“泰爷,我会好好工作,赢得你的尊重。”南星给老泰头儿留着最后的面子,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子里挤出来这些字。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般龌龊之事,通常发生于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情形。她决心好好工作,做出成绩,用本事赢得别人的尊重。
可还没等南星做出什么成绩,一件更令她难以忍受的事儿发生了。有一天,她忙到很晚,屋里就剩下她自己,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天呐,是老泰头儿。南星迅速整理着桌面,准备马上就走。老泰头儿却朝她走来。
“怎么忙到这么晚啊?”西下无人,老泰头儿终于原形毕露,竟然想要将手搭在南星的肩膀上。
南星一个旋转,绕到桌子后面,心里狂跳,无比害怕。“我准备回家了。”
“嗨,小屁孩儿,你怕啥呀。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项链,挺好看的。”老泰头儿随口找了个理由,眼中的邪念却根本不加掩饰。
“项链是我男朋友送的。”南星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指望这个“男朋友”能击退色狼。
“哦,谈恋爱了呀。是谁呀,能配得上我们的小南星。”
“不说了,他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南星编着理由,仿佛真有个人在外面等着似的,“我这就来!”她甚至有模有样地朝外面喊了一句。
冲出门口,她飞也似的跑回花巷子。她想要男朋友,无比想要,她需要有人保护。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寻求帮助,告诉文彬,就怕事情会弄得更复杂。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南星心生一计:要结识老泰头儿的“头儿”,要认识能管着老泰头儿的人,这场战斗,看似是骚扰,其本质无非是一场强弱的对弈。只靠自己努力,不一定能获得没良心之人的尊重,但只要自己更强大,比老流氓还要强大,他绝对就会偃旗息鼓!
巧了,行当的老东家第二天要来巡视,他开着好几家行当,偶尔到各个店里轮流巡视一番。南星故意在那一天打扮地很正式,在老泰头儿在给东家汇报工作的时候,主动凑上去,把几张纸整齐折好,当着老泰头儿的面儿递给了东家。
“东家您好,我是逯南星,刚入职3个月,给您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具体情况写到里面了,请查阅。”
老泰头儿一阵紧张,不知道南星这是要揭发自己呢,还是真的在汇报工作,他恶狠狠地看着南星,准备鱼死网破。
老东家一边看着,一边赞许的点头。“不错,南星你做的很好。老泰,她很优秀啊,你有个得力助手啊!”
老泰头儿一看好像没有什么发生,唯唯诺诺地尴尬笑着,“是的,是的。”
南星接下来一席话,立马更胜一筹:“东家,很感谢得到您的赏识。泰爷人很好,一首也很器重我,也很尊重我。”她故意看着泰爷的眼睛,着重说了“尊重”两个字,“以后有事情您随时吩咐,我也经常给您汇报。”
“可以,年轻人都像你这么积极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南星险些压抑不住得意,在心里哈哈大笑。这句“可以”,真是意义非凡呀,代表着自己能跟老泰头儿的“头儿”有了首接对话的许可。南星此刻觉得自己无比英姿飒爽。
从此,老泰头儿对待南星客客气气的,再也不敢逾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