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被地平线吞没。
墨绿色的森林像一头趴伏的巨兽,冰冷地注视着两个渺小的人影。
空气的流动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风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几乎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微光的结界,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整片森林笼罩其中。
结界前方的空气闻起来还算正常,带着荒野的土腥气。
可结界内侧,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某种植物发酵的酸甜味道,正顽强地渗透出来,挑战着人的嗅觉极限。
保罗从“黑风”的背上翻身而下,动作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利落。
他拍了拍魔马的脖子,那匹凶悍的魔兽便乖巧地转身,自行向着来路奔去。
林恩也下了马,沉默地看着“赤焰”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这里就是失落森林的入口。”
保罗指了指不远处一栋被藤蔓与苔藓覆盖大半的石头建筑。
“所有进入森林的巫师,都必须在那里登记。”
那栋建筑像一个长满了绿色霉斑的丑陋土块,孤零零地立在结界边缘,一盏昏黄的魔法灯在门口摇曳,如同鬼火。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汗臭与烟草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几张歪斜的桌子与椅子。
两名穿着灰色学徒袍的巫师,正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用一副磨损到看不清图案的纸牌赌博,嘴里骂骂咧咧。
另一个巫师则蜷缩在角落的躺椅上,发出猪一样的鼾声,口水从他嘴角拉出长长的丝线。
这里就是失落森林的值班室。
一个本该戒备森严的地方,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散漫与颓废。
看到保罗和林恩进来,其中一个牌桌旁的巫师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保-罗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林恩身上。
“哟,保罗师兄,又带新玩具来给院长的花花草草施肥了?”
另一个巫师头也不抬,只是懒洋洋地丢出一张牌。
“别废话,赶紧登记,别把外面的蚊子放进来。”
先前说话的巫师嘿嘿一笑,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扫视着林恩。
“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的,我赌他活不过今晚,肯定会被‘哭泣菇’的孢子给溶了。”
他的同伴慢悠悠地反驳。
“我赌‘绞杀藤’,那玩意儿就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五个铜币。”
角落里那个沉睡的巫师,在梦中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肉……新鲜的……”
保罗对这些污言秽语充耳不闻,他径首走到一本摊开的,满是污渍的登记册前,用鹅毛笔草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签完字,他转过身,用那张憨厚的脸对着林恩,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师弟,在这里,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千万别死得太快。”
话音刚落,保罗高大的身体忽然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
他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墙角最深沉的一片阴影里,没有一丝魔力波动,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恩,与那几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值班巫师。
林恩没有理会那些刺耳的议论。
他平静地拉开怀中的空间袋。
一阵微弱的空间波动后,几件修复过的物品出现在他手中。
他先是将那件汉斯大叔出品的沼泽牛皮甲穿在身上,皮甲上那股熟悉的药油气味,在这浑浊的空气中,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活动了一下关节,皮甲的设计很贴身,没有丝毫滞涩。
接着,他将那面黑漆漆的磐石军团制式圆盾牢牢地绑在左臂上。
盾牌冰冷而沉重,给人一种坚实可靠的触感。
最后,他的手握住了不死鸟军团长剑的剑柄。
剑格上镌刻的火焰与飞鸟纹路,仿佛有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流淌。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熟练,与这个散漫懈怠的房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林恩推开值班室的后门,一股更加浓郁、湿冷的腐臭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眼前,是一堵由扭曲的树木与荆棘组成的,密不透风的绿色高墙。
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只有斑驳的,惨绿色的光线,从枝叶的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在地面投下无数鬼魅般的影子。
脚下的土地是湿滑的黑泥,踩上去会发出“噗嗤”的声响。
林恩拔出长剑。
剑锋划过,一道深红色的剑光闪过,斩断了挡在面前的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蔓。
藤蔓的断口处,流出了乳白色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汁液。
他用盾牌顶开垂落的,长满尖刺的枝条,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身后,值班室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蔓延的植被缓缓吞噬,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孤身一人,走进了这片被魔法、死亡与疯狂浸透的森林。
与此同时。
在失落森林另一端的结界外。
一个佝偻的身影,几乎弯折成九十度,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虾米。
他裹在一件破烂的黑袍里,袍子上满是泥土与可疑的干涸痕迹。
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正捏着一张泛黄的卷轴,按在泛着微光的结界上。
“滋啦——”
卷轴无火自燃,冒出黑色的烟雾,竟在坚固的结界上,腐蚀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窟窿。
这个驼背老头,正是高尔。
他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贪婪与变态的欲望。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面容俊美如画的少年。
莫文。
他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神采。
“去吧,我的好孙儿。”
高尔用他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说道,干枯的手猛地在莫文背后一推。
莫文的身体僵硬地穿过结界上的窟窿,高尔紧随其后,那道窟窿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