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卫生所,刺眼的阳光让她一阵眩晕。她紧紧攥着那包着几片西药和一张中药处方的纸包,仿佛抓着烫手的山芋,也像是抓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秘密。身后,顾铮并没有立刻跟出来,似乎还在和王军医说着什么。这短暂的间隙,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
她辨明了方向,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军营大门,将那片肃穆而充满无形压力的天地甩在身后。沿着来时的土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脚步虚浮,心跳依旧狂乱不止。王军医那惊疑的眼神、“离魂”的断语,尤其是顾铮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探究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一定更怀疑了!他会不会报告上级?会不会调查她?在这个年代,一个身份可疑、行为异常的人,尤其是在军营附近,会是什么下场?林晓梅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来时的跋涉己是艰难,此刻带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虚弱的身体,回程的路显得更加漫长而绝望。阳光炙烤着黄土路,蒸腾起的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汗水混合着泪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流下了眼泪),滑过脸颊,留下冰冷的痕迹。口袋里的安乃近和磺胺药片,此刻感觉不到一丝希望,反而像沉重的枷锁——这是顾铮的钱买的!她欠他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种无法偿还的、危险的人情!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那一块钱,它还在,却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终于,在太阳开始西斜时,柳树沟那破败的轮廓出现在了视线尽头。熟悉的土黄色,熟悉的死寂。快到家了……她疲惫地想着,至少暂时逃离了顾铮的视线范围。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拐过村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自家那低矮破败的土坯院墙。院门虚掩着,里面似乎很安静。
然而,就在她准备加快脚步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院墙拐角处,一个熟悉而令人憎恶的身影——李家二婶!那个胖女人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探头探脑地朝她家院子里张望!看到林晓梅回来,李家二婶显然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堆起惯有的刻薄和凶狠。
“哟!这不是跳河没死成的林晓梅吗?大清早跑哪儿野去了?”李家二婶叉着腰,阴阳怪气地堵在了路中间,挡住了林晓梅回家的路。“咋地?还指望着那个当兵的给你撑腰?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当兵的也管不了我们老百姓嫁娶!下月初八,要么乖乖上轿,要么……”她恶狠狠地盯着林晓梅手里攥着的药包,“连本带利把钱和粮给我吐出来!再敢耍花样,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晓梅的鼻子上。
林晓梅本就紧绷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彻底点燃!连日来的恐惧、压抑、屈辱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这一刻喷发!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泛起异样的潮红,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近乎凶狠的火焰!
“滚开!”林晓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和决绝,完全不同于原主的怯懦。她死死地盯着李家二婶,一字一顿地说:“想让我嫁给你那个傻儿子?除非我死!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否则,谁也别想逼我!”
她那决绝的眼神和冰冷的语气,竟让一向泼辣蛮横的李家二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惊疑。这丫头……跳了次河,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这眼神……怎么这么瘆人?
林晓梅不再理会她,用力撞开挡路的李家二婶,冲进了自家破败的院门,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插上了那根并不牢靠的门栓。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院子里,张秀英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女儿煞白的脸色和手里攥着的药,又惊又喜:“晓梅!你可回来了!买到药了?你爹他……他刚才又烧起来了,咳得更厉害了!”
林晓梅疲惫地点点头,将手里的药包递给母亲:“这是退烧药和消炎药,快给爹吃。”她强撑着走向里屋,想去看看父亲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掀开里屋门帘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外间炕上那个放杂物的破木匣子时,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木匣子旁边,那张王大夫开的、写着川贝母枇杷叶等中药的旧药方,不知何时被摊开了放在炕上。而在药方的空白处,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墨迹很新,显然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晓梅,河边柳树洞。”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诡异。
林晓梅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字迹……不是她娘的!更不是她爹的!是谁?谁进来过?!李家二婶刚才在门外窥探……难道是她?不,她没这个文化!那是谁?!
河边柳树洞……这又是什么意思?是陷阱?还是……属于“原主”林晓梅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络点?
她猛地回头看向院门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李家二婶那刻薄的脸。昨夜窗外的黑影,今天军营的步步紧逼,家中莫名出现的字条……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如同冰冷的毒蛇,从西面八方缠绕过来,将她越勒越紧!
顾铮的怀疑,王军医的“离魂”断语,父亲的垂危,李家的逼婚……重重危机如同巨大的磨盘,而她就是那即将被碾碎的豆子。此刻,这张突然出现的、带着诡异信息的药方,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引路灯,却不知会将疲惫不堪的她引向希望,还是更深、更恐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