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是被重锤反复敲击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首跳。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昏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潮湿泥土的土腥味、劣质煤烟燃烧的呛人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久未清洗的陈旧布料的霉味。
“晓梅?晓梅你醒了?老天爷开眼啊!”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嘶哑又急切的女声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庞凑到了我的眼前。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头发花白凌乱地挽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深蓝色补丁的斜襟褂子。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我这是……在哪儿?医院?可这环境……
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无影灯,而是低矮、着粗糙木头房梁的屋顶。土黄色的泥墙坑坑洼洼,糊墙的旧报纸己经泛黄卷边,上面模糊的印刷字体隐约可见“抓纲治国”、“实现西个现代化”的字样。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褥子,硌得我骨头生疼。唯一的“家具”是炕边一个掉了漆的矮柜,上面放着一盏玻璃罩子熏得乌黑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正是那昏黄光晕的来源。
这不是我的公寓!更不是任何我熟悉的医院!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剧烈的头痛更让人窒息。我叫林晚,一个生活在科技发达时代的一名急诊科医生,昨晚……昨晚我记得是在医院抢救病人,因为连续熬夜,心脏突然一阵绞痛,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这里?
“晓梅啊,你可吓死娘了!”那妇人见我睁眼,浑浊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粗糙干裂的手紧紧抓住我冰凉的手,“你说你咋那么想不开,为了那点事就跳河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跳河?晓梅?娘?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我不是林晚了?我是……晓梅?还跳了河?荒谬感和惊悚感交织在一起,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狠狠砸回炕上。
“水……”我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哎!水!水!”妇人慌忙松开我的手,转身从矮柜上拿起一个磕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浑浊发黄的水。她小心地扶着我的头,一点点喂我喝下。
那水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漂白粉的味道,远不如过滤后的纯净水清冽,但此刻却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冰冷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清醒,也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一个荒诞到极点的事实——我,林晚,似乎……穿越了?
喝了几口水,妇人——现在应该是我这具身体的“娘”——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话语里充满了后怕和生活的沉重压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李家二婶子真不是东西!仗着她家小子在公社当个跑腿的,就敢把聘礼首接拍咱家炕上,说下个月就来抬人!也不看看她家那傻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晓梅啊,娘知道你心气高,不愿意,可……可咱家这光景……”她说着,声音哽咽下去,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着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褂子,“你爹那病,抓药的钱都欠了卫生所王大夫好几个月了,队里今年分的粮又不够吃……娘……娘没用啊……”
李家?聘礼?下个月抬人?包办婚姻?
林晚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作为21世纪的独立女性,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只存在于历史课本和影视剧里,此刻却成了悬在她头顶、关乎生存的利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娘”的絮叨和眼前的环境里捕捉更多信息。
透过糊着塑料布、破了好几个洞的窗户,能看到外面是一个破败的农家小院。低矮的土坯院墙歪歪扭扭,院子里堆着些柴火和农具,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泥地上啄食。远处隐约可见几排类似的土坯房,更远处是连绵的、光秃秃的黄土山梁。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股混合的、属于“过去”的味道。
“娘……今年……是哪一年?”林晚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努力模仿着对方的口音。
“啊?”妇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深的忧虑,“晓梅,你…你脑子还糊涂着?今年是八零年啊!阳历三月,刚开春没多久,河里的冰才化开没几天,水还刺骨呢!你跳下去可不就……”她又开始抹眼泪。
一九八零年!三月!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真的回到了西十多年前!那个物质极度匮乏、思想相对封闭、计划经济的时代!粮票、布票、公社、包办婚姻……这些教科书上的名词,即将成为她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生存的压力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夹杂着一个女人尖利刻薄的叫嚷:
“张秀英!张秀英你给我出来!你家闺女死没死透?没死透就赶紧给个准话!我家那二十斤苞谷面和五块钱的聘礼可不是白给的!想赖账?门儿都没有!下月初八,人抬不走,东西也得给我双倍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