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加长林肯的车窗上,蜿蜒水痕把窗外的顾家别墅扭曲成一片模糊的色块。水光反射着门口的巨型铜狮雕塑,狰狞面孔在雨幕里时隐时现。司机偷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副驾上的管家陈伯立刻咳嗽一声,司机赶紧收回了目光,脊背绷得笔首。
沈璃靠在真皮椅背上,指尖无意识着左手掌心。一道浅红色印记藏在纹路里,像未干透的朱砂画下的一道符。车里冷气开得太足,混着崭新车厢那股刺鼻的皮具味,熏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车终于拐进雕花铁门,碾过碎石车道,湿淋淋的树影在窗外飞快倒退。
车子停在灯火通明的门廊下。车门被拉开,夹杂着湿冷水汽的夜风猛地灌进来,沈璃没等人招呼,自己钻了出去。脚刚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就听到大厅里传来一声夸张的抽气,伴随着女人刻意拔高的、带着点黏腻味道的惊呼:“呀!头发怎么湿漉漉的贴着脸?这么重的寒气带进家门,可怎么好!”
沈璃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个穿着丝绒长裙的年轻女孩,皮肤雪白,眉眼弯弯,嘴角却向下撇着,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和审视。她手里捧着个骨瓷茶杯,杯沿描金,看着就价值不菲。最刺眼的,是悬在她纤细皓腕上的一只镯子——血色深沉浓稠,宛如半凝固的血液,灯光映照下,内里仿佛有细密的金砂流动,透着一股子妖异的美感。这就是顾家养了十六年、闻名全城的假千金顾翩翩。
“姐姐?”顾翩翩放下茶杯,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带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沈璃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帆布鞋,嘴角那点向下撇的弧度更深了些,“总算到家了,乡下路上很辛苦吧?不过你这身……带着股湿土腥气,还是赶紧换双鞋,别把寒气过给我们。”她伸出那戴着血玉镯的手,想去碰碰沈璃的帆布包。
沈璃微微一抬手臂,看似随意地避开了她的触碰,那截沾着湿气与凉意的手腕不经意间擦过顾翩翩腕间血玉镯的微凉表面。
“嘶——”顾翩翩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脸上飞快掠过一丝诧异和极淡的不适,低头瞪着自己的镯子。
沈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玉镯上。深红血色在镯体内缓缓流动,像被困住的活物,一股粘稠、贪婪、冰冷的气息缠绕其上,无声地向外散发着恶意。
一个穿着高定套裙、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站起身,皱眉看着沈璃:“这孩子……怎么穿成这样?翩翩,快带你姐姐去换身干净衣服。”这是顾太太,沈璃生理上的母亲,语气里满是疏离的客套和不易察觉的嫌弃。
顾翩翩压下刚才那点异样感,亲昵地再次试图去挽沈璃的胳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走吧姐姐,你这身湿衣服……”她说着,脚下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步,高跟鞋的尖细鞋跟却精准地踩向沈璃那沾满泥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帆布鞋鞋面——一个既能弄脏她出丑又看似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沈璃的脚却在那鞋跟落下的瞬间挪开了半寸,位置恰到好处。顾翩翩猝不及防,为了踩踏而重心前移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脚下尖锐的高跟鞋在地毯边缘与光滑大理石交界处一个打滑——
“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顾翩翩惊恐地挥舞着双手想要保持平衡。那只戴着血玉镯的手腕,在空中不受控制地划出一道弧线,狠狠甩向旁边支撑着巨大水晶吊灯吊穗的、冰冷坚硬的大理石雕花廊柱!
灯影瞬间晃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那只深红如血、妖异精美的玉镯,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红芒,如同慢动作镜头般——
对准了那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巨大石柱棱角!
“不!!”顾先生刚好瞥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惊惧到变调的怒吼!顾太太的惊叫卡在喉咙里。
“啪嚓——!”
清脆、利落,宛如冰晶在岩石上撞得粉碎的声音。
刺破耳膜。
那只象征顾家气运、价值连城的血玉镯,在顾翩翩因失衡而挥舞的手腕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棱角撞击的瞬间,应声而碎!
深红如凝固血液的碎片西射飞溅!
其中一块最大的、裂口最为狰狞的深红碎块,像一颗饱含恶意的活物心脏,不偏不倚地滚落在沈璃的脚边。
碎片内部,那细密的金色砂砾般的物质,在落地瞬间如同有生命般挣扎着跳动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一股无形的阴冷寒气,猛地从碎裂的核心爆发出来,如同开闸的冰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奢华温暖的客厅,冻得人牙关一颤。
客厅里刹那间死寂一片。只有水晶吊灯细小的水晶坠饰还在微微摇晃,发出极其轻微的、宛如鬼魂叹息般的碰撞声。
顾翩翩摔倒在地,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暂时忘记了狼狈和疼痛。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只空荡荡、微微颤抖的手腕。刚才那玉镯碎裂的瞬间,手腕处传来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刺感,像是有东西顺着血管钻了进去,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顾先生脸色惨白如金纸,死死盯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深红碎玉,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那目光不像是看镯子碎片,更像是看自己家族的……命脉被人一刀斩断!顾太太捂着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顾翩翩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巨大的、从未经历过的恐惧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她目光扫过地上那深红色的碎片,最后死死钉在几步之外、从始至终像局外人一样平静站立的沈璃身上。
“是你!”顾翩翩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尖锐得变了调,她指着沈璃,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带着一种被巨大损失逼疯的歇斯底里,“是你害的!你刚才躲什么?!你这个……你这个扫把星!你克了我哥!克死你乡下那家短命鬼不够,一回来就克破了我们顾家的传家宝!”
“闭嘴!”顾先生猛地厉喝一声,声音因惊怒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而嘶哑,他狠狠剜了顾翩翩一眼,但那眼神很快又回到了沈璃身上,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看一个失散亲女的复杂,而是彻底转化为一种混合着惊惧、厌恶、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凶狠。“她说的没错……”顾先生一步步走近沈璃,冰冷的声音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沉重的、如同宣判般的腔调,“血玉护家多年!你一进门就碎了它……丧门星!顾家留不得你这种祸害!”
暴怒的吼声在奢华空旷却仿佛被冻结的客厅里回荡。角落里,那尊睚眦铜狮冰冷的眼珠,似乎在灯影下闪烁着更为幽暗的光,死死盯住地上那堆深红的碎片,如同守着自己的坟茔。
沈璃垂下眼帘,看着脚边那块颜色最深、妖气散尽的碎玉。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在她帆布鞋底带进来、此刻正死死贴在昂贵地毯上的一小块早被踩扁的干涸泥污中,一枚小小的龟甲状凹痕,在玉碎寒流爆发的瞬间,骤然变得滚烫。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掠过顾先生扭曲暴怒的脸,掠过顾太太惊恐含泪的眼,最后落在顾翩翩因极度愤怒和莫名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尤其在她那只刚刚失去了镯子的手腕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祸害?”沈璃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冰棱敲在玻璃上,“顾家这座宅子的煞气,比我脚底的泥都厚。”
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冷眼旁观洞悉一切的嘲弄。
“现在哭?”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死寂的深红碎片,那平静的语调里却像是夹着凛冽的冰碴,“等那东西真正活过来……再哭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