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未消的宫墙下,御书房的铜制兽首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凝滞的空气。
谢阮阮跪在青砖地面,膝头早己失去知觉。
她手中那把浸染着岁月痕迹的戒尺被攥得发烫,檀木纹理深深嵌进掌心。
案头南疆大捷的捷报墨迹未干,在烛火摇曳下泛着暗红,恰似她脸颊上尚未愈合的鞭痕。
"起来。"
谢沉渊的声音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后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发颤,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墨迹,
"身为帝王,不该行此大礼。"
谢阮阮却将戒尺举得更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叔罚我吧。阮阮不该瞒着你以身犯险,不该让你在京城日夜悬心。"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起密探传回的消息——
自她被俘,御书房的灯便彻夜未熄,宫人曾见摄政王对着南疆舆图枯坐到天明,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浸透了宣纸。
砚台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谢沉渊猛地推开案牍,朱批未干的奏折如蝶群纷飞落地。
他大步走来时玄袍沙沙作响,惊得案上镇纸"当啷"坠地:
"你拿性命做赌注,让我如何罚?"
他弯腰攥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碾碎,
"鬼哭峡中故意引开叛军,地牢里用发簪刻图,你可知那些日子我..."
喉间突然哽住。
他转身时谢阮阮瞥见他通红的眼眶,还有耳后新添的几缕银丝。
"皇叔,阮阮只是不想再当累赘。"
谢阮阮膝行半步,抱住他微微发颤的腿,
"每次看你出征前系紧玄甲的模样,阮阮都怕...怕有一天,再也等不到你回来。"
她从袖中掏出卷皱巴巴的布防图。
泛黄的宣纸上血迹斑斑,歪斜的字迹旁还画着稚气的火焰标记,
"这是阮阮在地牢画的。用发簪刻在墙上,再一点点誊下来的。"
谢沉渊的手剧烈颤抖着接过图纸,眼前浮现出地牢里阴冷潮湿的画面——
他的小陛下蜷缩在霉味刺鼻的草堆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用发簪在墙上艰难绘图。
每一道刻痕,都像刻在他心上。
"守护家国是帝王的责任,可你忘了..."
他突然下跪,与她平视,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需要护在身后的孩子。"
这一跪如惊雷炸响。
谢阮阮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教她习字骑射的皇叔,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
此刻竟以臣子之礼跪在她面前。
"皇叔快起来!"
她慌乱地去扶,却被谢沉渊握住手腕。
"陛下千金之躯,臣不敢受此大礼。"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后怕,
"更不敢用这戒尺罚您。"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旧伤,那是幼时练剑留下的疤痕。
"不!"
谢阮阮倔强地将戒尺塞进他手中,主动伸出双手,手心向上,
"您常说,做错了事就要受罚。阮阮甘愿领罚,只求皇叔不要再为我担惊受怕。"
烛光下,她掌心还留着之前被戒尺惩罚的淡淡痕迹。
但是此刻却又透出几分坚定。
谢沉渊盯着她的手,喉结滚动。
良久,他终于缓缓举起戒尺。
"啪"的一声脆响在书房回荡。
谢阮阮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第二下、第三下...每一次落下,他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力道却越来越重。
戒尺击打在掌心的闷响,混着谢阮阮压抑的抽气声,刺痛着每一寸空气。
五下过后,谢沉渊突然丢下戒尺。
他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哽咽:
"够了...够了...你可知当我冲进王庭,看见你浑身是血地蜷缩在角落,这里..."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就像被万箭穿心。"
谢阮阮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皇叔,阮阮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瞒着你,我们一起面对所有危险。"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染开一片深色痕迹。
谢沉渊轻抚着她的背,感受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
终于卸下了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恐惧与担忧。
他想起第一次教她握笔,小小的手总抓不稳毛笔;想起她第一次骑马摔在自己怀里,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更想起这次南疆之战,她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却仍能冷静设局。
"答应我,"
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以后若有谋划,一定要让我与你并肩。君臣同心,才能护得这万里山河。"
谢阮阮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厉害的搭档!等春天来了,皇叔要带我去南巡,我要看看大楚的百姓们过得好不好。"
“若有下次,我愿意受三十鞭刑。”
“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给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辉。
谢沉渊揽住她的肩膀,望着案头散落的奏折和地上的戒尺,心中泛起一丝欣慰。
那把见证了无数教导与成长的戒尺,此刻虽被放下,却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
让君臣之间,让叔侄之间,有了更深的理解与羁绊。
次日早朝。
当谢沉渊带着谢阮阮踏入太极殿时,群臣皆注意到小皇帝袖口隐约渗出的血迹,以及摄政王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绷带。
王廉余党刚要进言,谢阮阮突然举起那把戒尺:
"此戒尺,曾教朕明事理,知对错。"
她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如今它更让朕明白,君臣之间,贵在坦诚相待。"
退朝后,谢阮阮拉着谢沉渊来到校场。
她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地弯弓搭箭,箭矢离弦,正中靶心。
"皇叔快看!"
她转头笑道,
"这次阮阮没让你失望!"
谢沉渊望着那道在阳光下飞驰的小小身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风卷起他的玄袍,露出内里崭新的护心镜——
那是谢阮阮偷偷命人打造的,背面刻着"君臣同心,山河永固"。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坐在宫墙上。
谢阮阮将头靠在他肩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如旌旗翻卷。
"皇叔,"
她突然开口,
"等我长大了,要建一座天下最大的书院,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谢沉渊揽住她的肩膀,目光望向远方。
宫墙外,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宛如散落人间的星辰。
"好,"
他轻声道,声音里满是宠溺,
"无论你想做什么,皇叔都陪着你。"
夜风掠过宫墙,带着梅香与希望的气息。
那把戒尺静静地躺在御书房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被拿起的时刻。
而关于君臣、关于叔侄的故事,也将在这万里山河间,继续书写新的篇章。
它将见证着小皇帝的成长,也见证着大楚的繁荣昌盛。
每一道戒尺留下的痕迹,都将成为他们共同守护家国的印记,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