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将车泊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时，仪表盘显示凌晨两点零九分。他摘下手套，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起涟漪状的裂痕，像极了宋攸宜画中鸢尾的脉络。
工作室二楼亮着暖黄壁灯，宋攸宜的身影被放大在磨砂玻璃窗上。她正用断弦琴弓搅动威尼斯松节油，亚麻色窗帘不时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晃动的银链——那上面串着的七把铜钥匙，是李雨为防止她反锁自己而特制的。
沈淮序的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方向盘内侧。副驾座上放着青花堂的乌木食盒，最底层藏着枚冰裂纹瓷片，边缘被他用砂纸磨钝了。三天前展厅事故后，他亲手挑出嵌进琴台的碎碴，却在瓷片背面发现了宋攸宜的唇印。
窗内突然传来玻璃脆响。他看见宋攸宜赤脚踩过满地碎瓷，脚踝处缠着染血的绷带，正用刮刀挑起孔雀石粉末往威士忌里撒。那只虎斑猫跃上画架时碰翻了煤油灯，火舌瞬间舔上垂落的防尘布。
沈淮序的手己经按在车门把手上。扳指内侧的"不贰"刻痕硌进掌纹，祠堂里母亲的牌位倾倒声突然在耳畔炸响。十西岁那年，他因私藏唱昆曲的沈姨娘遗物，被家法处置的竹鞭抽裂了左手小指骨。
"叮——"瓷片从食盒缝隙滑落。他弯腰去捡时，后视镜里映出宋攸宜用嘴撕扯绷带的侧影。她的犬齿在纱布上磨出毛边，与沈淮序修复古琴时咬断丝弦的姿态如出一辙。
车载香薰蒸腾着龙脑香，混入夜风带来的松节油气息。沈淮序忽然记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沈家人碰了画画的，魂魄会被收进颜料里。"当时祠堂的《雪山行旅图》正在渗血，朱砂泪痕与他此刻鼻尖嗅到的威尼斯红惊人相似。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李雨两小时前发的短信：[攸宜姐又打翻了熟褐颜料]。配图是宋攸宜踩着高凳补画天花板的背影，腰间系着从他琴台勾走的那截冰弦。
沈淮序将乌木食盒放在消防栓旁，鎏金锁扣上缠着新鲜的止血草药。转身时扳指勾断了车挂流苏，翡翠裂痕渗进松烟墨的细屑。引擎发动声惊醒了工作室的虎斑猫，它叼着食盒缎带跃上梧桐树，惊落的花籽像极了未送出的婚书字粒。
后视镜里，宋攸宜推开了二楼的铁艺窗。她捏着瓷片对准月光，未束的短发间游动着蓝雪花幽香。沈淮序加速驶过跨江大桥时，江面倒影突然碎裂——宋攸宜失手打翻了松节油罐，火苗正顺着亚麻布爬上她卷起的裤脚。
老宅更漏敲响三下时，沈淮序在祠堂焚烧染血的绷带残片。火光照亮梁间悬着的五十把古琴，每把第七弦都系着褪色的同心结。他摘下扳指放入先祖骨灰坛，却见坛底积着层孔雀蓝粉末——正是宋攸宜发梢挑染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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