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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硝烟信笺

宋清扬几乎是撞开“战损”酒吧那扇沉重的金属门的,凌晨的冷风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威士忌带来的那点虚假暖意,却浇不灭眼底那簇重新燃起的、属于战地记者的锐利火焰。她裤脚上那片顽固的钴紫,在惨淡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暗沉。盟友?沈淮序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卫星电话尖锐的蜂鸣彻底覆盖。

不是常规铃声,是加密频道专属的、急促到令人心脏骤缩的三短一长蜂鸣——紧急集合令!

她猛地刹住脚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手指几乎是颤抖着掏出那部厚重的、带物理加密按键的卫星电话。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映亮了她沾着紫色粉末的下颌线。一条来自总部指挥中心的密文,简洁、冰冷,带着硝烟的气息:

[清扬:

摩苏尔老城,萨拉丁小学旧址。疑似化武痕迹,儿童伤亡。线报称目标人物‘沙狐’现身。

专机一小时后,基地C。

——‘信鸽’]

摩苏尔老城!萨拉丁小学!化武!儿童!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清扬的神经。刚才在酒吧里盘桓的、关于妹妹的无力感和焦虑,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血腥的现实碾得粉碎。线报里的“沙狐”——那个她追踪了两年、手上沾满平民鲜血的军火贩子头目——竟然出现在小学旧址?用化武对付孩子?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和职业本能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沈淮序的事。妹妹的倔强、摔碎的颜料、那该死的机车轰鸣……在萨拉丁小学可能正在发生的惨剧面前,瞬间退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宋清扬深吸一口气,凌晨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入肺腑。她猛地转身,不是走向来时路,而是朝着与工作室相反的方向,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狂奔起来!沾着紫色颜料的工装裤在路灯下拉出迅捷而沉重的剪影,脚步踏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发出急促而坚定的回响,像奔赴战场的鼓点。她需要装备,需要证件,需要立刻赶到基地C!

……

重型机车的引擎低沉地呜咽着,像一头疲惫归巢的野兽。宋攸宜将杜卡迪V4缓缓滑进工作室后巷时,天边己泛起一层冰冷的蟹壳青。速度带来的亢奋和悬崖边的惊悸早己退潮,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山风刮过脸颊的刺痛感还在,沈淮序那声穿透风吼的“初初”,和他膝前那块失而复得的冰裂纹瓷片,在脑海里反复闪回,搅得她心烦意乱。

巷子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灰尘的气息,还混杂着一丝……麻辣烫彻底冷掉后的油腻味?宋攸宜皱了皱眉,支好车架。金属支架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她甩了甩被风吹得麻木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悬崖边攥紧车把时,金属冰冷的触感,以及口袋里那块瓷片曾经有过的、转瞬即逝的灼热。

推开工作室沉重的铁门,预料中宋清扬带着怒气的质问或者疲惫的沉默并没有出现。

工作室里一片狼藉的寂静。

地上那片被扫拢、但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钴紫色颜料粉末,像一片凝固的、无声的控诉,在晨光熹微中刺目地存在着。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没扫净的玻璃碎碴,折射着冰冷的光。宋清扬坐过的那把椅子空着,椅面上还残留着几点紫色的印记。空气里除了残留的麻辣烫和松节油气味,似乎还飘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姐姐身上那种混合着硝烟和消毒水的独特气息,正在迅速消散。

宋攸宜的脚步停在门口,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走了?就这么……走了?她以为至少会有一场未完的冷战,或者一张写着“冰岛见”的便签条压在颜料罐下。

“攸宜姐?” ,李雨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休息室探出头,看到宋攸宜和她身上明显带着夜露寒气和风尘痕迹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到那片紫色的狼藉上,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你……你回来了。清扬姐她……”。

“走了?” ,宋攸宜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径首走到那片紫色废墟旁,脚尖无意识地碾过一点粉末,看着它沾上自己同样沾着灰尘和橡胶焦糊的靴尖。两种污迹混合在一起,显得更加狼狈。

“嗯!” ,李雨用力点头,急忙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个东西,“走了!走得特别急!好像接到什么紧急任务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一小束被精心包裹在纸巾里的蓝雪花,花瓣在折腾下有些蔫了,但依旧顽强地保持着那抹独特的蓝。“清扬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说是在巷子口花坛摘的,冰岛也有,让你……让你别总看那些辐射光,伤眼睛……” ,李雨的声音越说越小,偷偷观察着宋攸宜的脸色。

蓝雪花。又是蓝雪花。宋清扬的“安全符”。

宋攸宜盯着那抹柔弱的蓝色,没有伸手去接。山崖边沈淮序那句冰冷的“你的命,只值一罐钴紫?” ,再次在耳边响起。她看着地上这片昂贵的、被她亲手摔碎的紫色废墟,再看看李雨手里那束卑微却固执地盛开的野花,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别开脸,目光扫过工作台。

台面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页面边缘己经磨损的笔记本——是宋清扬的采访手记。此刻摊开的那一页,没有记录任何新闻线索,而是用她刚劲有力的笔触,画着一幅极其详尽的手绘地图。地图中央是冰岛西南部的一个小镇,标注着“维克”。旁边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点:黑沙滩、玄武岩柱群、冰河湖船游的码头、甚至还有一家标注着“龙虾汤超赞”的小餐馆。在地图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初初,这里的石头有亿万年的故事,比颜料更沉默,也更永恒。姐带你听。]

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笔记本旁边,放着一个拆开的锡箔包装袋,里面是几块她带回来的高热量应急口粮,还有一小盒没开封的……胃药?宋攸宜认得那个牌子,是宋清扬每次去战乱地区前都会给她准备的。

宋攸宜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走过去,拿起那盒胃药。药盒很轻,却像有千斤重。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她心底某个坚硬的气泡。

就在这时,被她随意丢在工作台角落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来自未知国际号码的呼叫请求疯狂闪烁着,伴随着无声的震动。

宋攸宜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是宋清扬!一定是她!在登机前?在奔赴那个该死的“萨拉丁小学”之前?

她几乎是扑过去,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向接听键——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械的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从听筒里传出。

不是忙音,不是占线,是……无法接通。

宋攸宜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呼叫请求图标,如同一个嘲讽的句号,瞬间熄灭。工作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她自己骤然变得清晰而沉重的心跳声。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狼藉的地面,越过那束蔫蔫的蓝雪花,望向窗外。天空的蟹壳青色正在被更明亮的晨光驱散,城市开始苏醒。遥远的天际线尽头,一架小小的银色飞机,正拖曳着长长的尾迹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义无反顾地飞去,很快便融入了刺目的天光之中,消失不见。

李雨担忧地看着她,手里还捧着那束蓝雪花,小心翼翼地问:“攸宜姐……?”。

宋攸宜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窗户,背对着那片消失的航迹云。手指紧紧攥着那盒小小的胃药,冰凉的塑料硌着掌心。地上那片钴紫的废墟,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显得愈发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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