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像冰冷的剃刀,刮过宋攸宜的额角和后颈,带走残存的汗意,留下刺骨的清醒。指尖夹着的烟,猩红一点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挣扎,烟雾刚逸出就被狂风撕碎、吞噬。那缕似真似幻的《忆故人》琴音,如同游弋在深海的幽灵,被风撕扯得更细碎,几近湮灭。
就在她以为那不过是劫后惊魂的幻听时——
“嗡……”
一声低沉、浑厚、带着金石般质感的泛音,穿透了山风的呼啸,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在她脚下炸开!不是来自远方,而是……下方!
宋攸宜猛地侧身,手肘撑住冰冷的油箱,身体几乎悬空探出悬崖边缘。车灯的光柱被她剧烈的动作带得晃动,撕开了悬崖下方浓稠的黑暗。
就在盘山公路下方十几米处,一个突出的小小岩石平台上,一个人影赫然端坐。
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勾勒出那人沉静的轮廓。月白色的宽袖长衫被山风鼓荡,在深沉的夜色中翻飞如巨大的鹤翼,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及腰的长发未束,在狂风中肆意飞舞,与衣袂纠缠,如同泼墨山水画中狂放的笔触。他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床形制古拙的焦尾琴,琴身木色沉黯,在月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是沈淮序。
他低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并未按在琴弦上,只是虚悬于其上。刚才那声穿透风吼的泛音,仿佛只是古琴自身的呼吸,是山岩与夜风的共鸣在他琴体中的回响。
宋攸宜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股更强烈的无名火取代。他怎么在这里?这荒山野岭,这死亡悬崖边?跟踪她?还是这该死的巧合又是沈家那些神神叨叨的“宿命”把戏?
“沈先生好雅兴!” ,宋攸宜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毫不掩饰的讥讽,像碎玻璃刮过金属,“在这阎王殿门口弹《安魂曲》,提前给自己送行?” 她捏紧了口袋里的冰裂纹瓷片,那碎片似乎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下方那床沉默的古琴。
沈淮序缓缓抬起头。
悬崖上的车灯光柱斜斜打下来,恰好照亮了他抬起的脸。那张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过分苍白,带着一种非人的沉静,如同古墓中挖出的玉雕。狭长的凤眸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清晰地映出上方机车刺目的灯光和她伏在车上的、充满攻击性的剪影。
他没有回答她的嘲讽。目光沉静地扫过她沾满灰尘和橡胶焦糊味的工装裤,扫过她紧握车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最后,定格在她脸颊上被风沙刮出的几道细小红痕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经历过剧烈碰撞、布满擦痕的古代瓷器。
“宋小姐的命,”,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山风的呜咽,带着古琴弦般的清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岩石上,“只值一罐钴紫?”
宋攸宜瞳孔猛地一缩!他知道了!工作室那场激烈的冲突,她摔碎颜料罐的决绝,他竟知道!是李雨?还是他那些无孔不入的监控?
怒火混合着一种被窥破的狼狈瞬间冲上头顶,压过了刚才的惊悸。“沈淮序!” ,她厉声喝道,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前倾,机车也随之发出低沉的震颤,“我的命值多少,轮不到你这抱着棺材板当宝贝的人来估价!”
沈淮序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他虚悬于琴弦上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沉重韵律地,向下按去。不是拨弦,而是用指腹压住了第七弦的徽位。
“嗡……”
又是一声低沉的嗡鸣,比刚才那声更沉、更闷,仿佛来自大地深处。这声音似乎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作用于人的骨骼和内脏。宋攸宜身下的杜卡迪V4猛地一震!仪表盘上几盏指示灯疯狂闪烁了一下!一股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共振感瞬间攫住了她,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挤压!
“呃!”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死死攥紧车把,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后颈那支玫瑰纹身下方,第七节脊椎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比刚才飙车时更甚!仿佛有根无形的冰锥狠狠扎了进去!
“盘山公路的‘颜料签名’,很独特。” ,沈淮序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冰渣,每一个字都刮在宋攸宜的神经上。他压着琴弦的手指微微加重力道,那低沉的、令人不适的共振感也随之加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黑暗和距离,精准地落在她因剧痛而瞬间绷紧的脖颈线条上,落在那片纹身掩盖下的旧伤位置。“旧伤未愈,就急着添新痕?”
宋攸宜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形力量操控的愤怒和无力感!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冰裂纹瓷片,指尖的灼热感更甚,仿佛这碎片正与下方的古琴激烈共鸣!
“闭嘴!” ,她嘶吼着,将瓷片狠狠砸向下方那个端坐如神祇的身影!“带着你的破琴滚回你的棺材铺去!”。
瓷片带着破空之声,旋转着划破黑暗,精准地射向沈淮序的面门!
沈淮序眼神微凝。他没有躲闪,只是虚按琴弦的左手尾指极其轻微地向上一挑——
“铮!”
一声极其清越、短促的泛音骤然迸发!
飞射而下的冰裂纹瓷片,在距离沈淮序眉心不足半尺的空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的墙!它悬停了一瞬,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紧接着,表面那蛛网般的裂纹骤然亮起一瞬幽蓝的微光!
“啪嗒。”
失去了所有动能的瓷片,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首首坠落,掉在沈淮序膝前粗糙的岩石上,滚了两圈,停住。微光熄灭,又变回一块黯淡的碎片,只是裂纹似乎更深了些许。
沈淮序垂眸,目光落在那块失而复得的瓷片上,幽深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如同幻觉。他缓缓抬起右手,不再虚悬,而是真正地、轻轻地搭在了琴弦上。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你的心跳,” ,他抬起头,视线重新锁住悬崖上那个因剧痛和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宋攸宜耳中,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心脏的狂跳,“在第七次异常加速时,共振频率刚好能撕裂这幅画的画框螺栓。”。
宋攸宜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美术馆!那次差点被掉落的画框砸死的意外!那诡异的共振……竟然是她自己的心跳?!
“你……”
她的话被沈淮序的动作打断。他搭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轻轻向内一勾。
“叮……”
一个极其清冷、孤高的单音,如同冰山上坠落的冰凌,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响起。不是《忆故人》,也不是任何她听过的曲调。只是一个简单的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那恼人的、来自琴体的低频共振。
后颈那钻心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点酸麻。心脏被攥紧的感觉也消失了。
宋攸宜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但眼中的惊骇和愤怒并未减少半分,反而更添了一层冰冷的忌惮。她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操控着无形力量的男人。
沈淮序收回了手指,琴音袅袅散去。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城市璀璨而冷漠的灯火。
“悬崖的风冷,”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像跋涉了千年的旅人,“初初。”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宋攸宜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初初……这个被尘封在童年记忆里、只属于父母和姐姐的乳名,从这个抱着古琴如同抱着整个沉重世界的男人口中唤出,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无法抗拒的温柔力量,狠狠撞在她坚硬外壳下的某处。
她握着车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山风卷起她发梢的孔雀蓝,狂乱地抽打着她的脸颊。引擎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山谷。前方,是沈淮序孤坐抚琴的身影,和他面前那块失而复得、裂纹幽深的瓷片。
走?还是留?
那缕清冷的琴音余韵,仿佛还在冰冷的夜空中,在她被怒火和恐惧反复蹂躏的心尖上,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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