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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裂痕下的微光

葬礼过后,笼罩在家里的浓重悲伤并未散去,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粘稠的压抑,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爷爷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病情明显反复。他时而清醒,会拉着温舒宁的手,含糊地叫着“老太婆”,浑浊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时而糊涂,对着空椅子说话,甚至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巨大的失落感和老伴离去的打击,让这个本就虚弱的老人更加迅速地衰弱下去。

妈妈强撑着处理完丧事,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连日来的悲伤让她心力交瘁,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稍有不慎就会断裂。而爸爸温建国,这个离家多年的男人,笨拙地想要融入这个早己陌生的家,想要弥补,想要帮忙,却总是不得其法。

这天下午,爷爷午睡醒来,嚷嚷着口渴。妈妈正在厨房收拾,听到声音连忙应着:“爸,您等等,我这就来!” 她手上沾着水,匆忙擦了一下就想去倒水。温建国见状,赶紧抢着说:“我来我来!你去忙你的!” 他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就往杯子里倒水。也许是心急,也许是手生,滚烫的开水一下子冲得太猛,溅出来不少,烫得他“嘶”了一声,手一抖,水杯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他的裤脚和鞋子。

“哎呀!” 妈妈闻声冲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和温建国烫得发红的手背,又看到爷爷被响声惊得有些不安地扭动身体,连日积累的疲惫、焦虑和委屈瞬间爆发了。她顾不上收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尖锐的指责:“你……你添什么乱啊!倒个水都倒不好!笨手笨脚的!你知道爸现在多需要小心照顾吗?烫着你自己不要紧,吓着爸怎么办?这些年你不在家,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现在妈走了,爸这样了,你回来就知道帮倒忙!我……我真是……” 她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温建国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看着妻子痛苦绝望的脸,看着地上的碎片和狼藉,再看看轮椅上茫然无措的父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憋屈涌上心头。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声音嘶哑地低吼出来:“是!我是笨!我是没用!这么多年我没在家,是我对不起你们!没尽到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让你一个人撑这个家!让爸妈受苦!让宁宁……宁宁也没过上好日子!”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我能怎么办?啊?我除了出去卖力气,我还能怎么办?留在家里守着那几亩地,能供宁宁读大学吗?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吗?我……我也想回来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绝望和委屈。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整个屋子瞬间死寂。妈妈被吼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丈夫,似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痛苦激烈的一面。温舒宁刚从服务站打电话回来,正走到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爸爸那声嘶力竭的“我也想回来啊”,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她心上。看着父母对峙着,一个泪流满面,一个痛苦低吼;看着爷爷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更加茫然不安;再想到刚刚在服务站处理的一个棘手家庭矛盾案例……巨大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这个家,表面平静下积压的暗涌,终于在这一刻猛烈地喷发出来。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口憋闷得无法呼吸。她没有上前劝阻,甚至没有看父母一眼,猛地转身,推开家门,冲进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里。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屋后那条熟悉的小河边。河水在雨幕中显得浑浊而湍急。她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带来刺骨的凉意,却奇异地让那颗焦躁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家庭的矛盾、工作的压力、失去亲人的悲伤、还有对未来的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宽大外套轻轻披在了她湿透的肩上。温舒宁身体一僵,没有抬头,但熟悉的气息让她知道是谁。

冷洵在她身边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看着雨点落在浑浊的河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他的沉默像一片宁静的港湾,包容着她此刻所有的混乱和脆弱。

“学长……”温舒宁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家……都理不清。”

“怎么会。”冷洵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家,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被‘理清’的地方,它是一个需要被理解、被接纳、被修复的空间。你面对的是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是长期分离带来的家庭系统失衡,还有每个人心中积压的情绪。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没用’。”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看到你爸爸刚才的样子了吗?他的爆发,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无力感和深埋的痛苦。他笨拙地想要帮忙,想要弥补,恰恰说明他在乎,他在努力。只是,长期的缺席让他失去了与家人相处的‘技能’,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渴望。他的那句‘我也想回来’,是真心话,里面包含了多少无奈和挣扎。”

温舒宁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冷洵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的心结。是啊,爸爸今天的失控,何尝不是一种求救的信号?

“我家里,也曾有过矛盾。”冷洵看着河面,平静地分享着,“我父亲希望我继承家业,母亲希望我走艺术路线。在我坚持选择心理学,尤其是选择扎根社区方向时,他们也不理解,有过争执,甚至试图用资源来‘引导’我。那段时间,家里气氛也很紧张。” 他侧过头,看向温舒宁,“修复,需要时间和空间。更重要的是,身处其中的人,首先要照顾好自己。只有你自己站稳了,才有力量去理解和影响他人。你现在能做的,不是立刻解决所有问题,而是接纳这个现状,允许悲伤和矛盾存在,同时,像照顾你的来访者一样,用耐心和一点点引导,去看见每个人行为背后的需求和痛苦。”

他的话语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淌过温舒宁冰冷混乱的心田。她看着冷洵在雨中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理解和智慧的光芒,心中的窒息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释然和重新燃起的勇气。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将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汲取着他留下的温暖。“谢谢你,学长。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一束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河岸上,也照亮了温舒宁眼中的水光。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感觉沉重的心绪似乎也轻盈了一些。她站起身,对冷洵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微笑:“我们回去吧。”

家庭的修复之路漫长,但至少,此刻的她,不再是孤立无援。身边有他,心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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