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滨江“明翠居”顶层静匿套房。
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双层防弹玻璃幕墙隔绝了江上游轮的汽笛和城市喧嚣。套房的灯光被刻意调暗,只有客厅区域天花板一角,一盏可调光筒灯投下锥形的惨白光柱,精准地笼罩着房间正中央那张孤零零的黑色金属方桌。
谢清远蜷缩在桌子一侧的高靠背扶手椅里。昔日那份刻意撑起的伪成功者气派早己荡然无存。身上是早就该干洗的廉价深色夹克,领口磨得发亮,头发油腻打绺,胡乱地贴在青白凹陷的额角和脖子上。几天不见阳光的脸庞浮肿蜡黄,眼下乌黑的眼袋肿大下垂,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惊恐而无神地在桌面上乱转。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两只手死死绞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肉里,掐出几道深紫的印痕,汗水浸透腋下的衣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廉价烟草和恐惧汗水的酸馊气。
他的对面,是黑暗。
高背椅巨大的靠背彻底融入房间的阴影。只有当阴影里那人微微前倾时,惨白的灯光才堪堪勾勒出他搭在冰冷桌面边缘的左手轮廓——骨节粗大,手背布满清晰的淡色疤痕和虬起的青筋,一只指关节微微凸起的食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叩击着金属桌面。
笃…笃…笃…单调而规律的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叩击,都像是沉重的石磨在碾压谢清远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
套房的恒温系统开着,温度舒适。但谢清远却感觉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吐着烧红的铁砂!
“谢清远。”声音终于响起。从阴影深处传来。低沉,沙哑,像两块饱经风霜的锈铁在缓慢摩擦。没有抬高音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阴影里的身体又前倾了几分。惨白的光晕边缘,终于清晰地映出一双眼睛。那不是怒火的燃烧。那是比怒火冰冷千百倍的——绝对零度的审视!像来自地狱审判官的凝视,洞穿一切虚妄!
“睿新的账……”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砸下,“从你接手开始,到卖给天岳的最后一天……”声音猛地一顿!那只一首在敲击桌面的左手食指突然停住!悬在半空!一股无形的、更恐怖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阴影里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谢清远那张惊恐变形的脸上:“一笔一笔,给我说清楚!”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如同子弹,精准地射向谢清远的心脏:“那些虚增的收入……那些伪造的合同……还有你们那个……能把审计都糊弄过去的……‘北工项目’验收报告……”
他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上半身都悬在光晕边缘,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向谢清远:“谁教你的?”“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敢坑我陆家?!”声音陡然拔高一度,如同金铁交鸣!带着被强行压抑却快要裂帛的暴烈!
“哐当!”谢清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激得全身剧震!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尺!膝盖重重撞在沉重的金属桌腿上!剧痛传来,他却毫无知觉!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声尖叫起来!声音破碎嘶哑:
“陆……陆董!饶命啊!饶……饶了我吧!我认!我都认啊!”他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桌沿,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对!是我贪啊!欠了赌债……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啊……!”他混乱地哭喊,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试图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贪婪和脆弱,“我看……看天岳是大公司……钱多……就想……就想做个局骗点钱……把窟窿堵上……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啊!我愿意把所有钱都还出来!一分不少!您放我一条生路吧!!求您了陆董!”
“赌债?高利贷?”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如同听见了世上最拙劣的谎言。那只悬停的食指猛地向前一指!如同审判之矛!隔空几乎要点在谢清远的鼻子上!“谢清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当你自己是神仙?!”
陆天岳的声音陡然转为冰风暴般的咆哮:“一个被债主追得无路可逃的赌鬼!能设计出北工三亿二那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就连天岳王牌尽调团队都一时难以拆穿的骗局?!能搞到那种级别的过桥资金和伪造的国资项目合同书?!还能伪造出连技术专家笔迹都模仿得神似的验收签核?!”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一声巨响在封闭空间里炸开!
“你背后那个教你怎么做的杂种!还有那个给你开绿灯、帮你们提供便利的!给我——吐!出!来!”
巨大的威慑和精准的点破!如同锋利的钢爪瞬间撕碎了谢清远用来包裹真相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抖得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眼神惊恐地在陆天岳冰冷的视线和桌面之间疯狂游离!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我……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语无伦次,“没……没有……没有别人了……陆董……真没有……就是我……就是我自己干的……”
“没有?”阴影里陆天岳的声音突然奇异地转平了。他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沉入那片深沉的黑暗。只有手指叩击桌面的“笃…笃…”声再次响起,更加缓慢,却如同催命的更漏。
“好。很好。”他慢条斯理地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残酷的玩味。“既然你骨头硬……喜欢一个人扛……”
他停顿了几秒,让死寂的压力彻底吞噬谢清远。
然后,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那也好办。你的赌债……被彪哥的人剁了几根手指?不算大事。”他仿佛在评价今天的天气,“现在,天岳的损失,总得有人负责。陆家的面子,总得有人用血来擦。”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黑暗,落在谢清远不断抽搐的脸上:“你儿子……今年五岁?在‘晨曦双语幼稚园’,学号A17班,名叫谢小宝?对吧?”声音极其温和,像是在念孩子的成绩单。
“不——!!”谢清远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又因为极度脱力重重跌坐回去!巨大的恐惧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不!!陆董!求求您!祸不及家人啊!小宝……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涕泪口水一齐涌出,彻底崩溃!
“祸不及家人?”陆天岳轻轻嗤笑一声,“那你坑我陆家的时候,想过‘祸不及’我们陆家吗?想过天岳几万股东想跳楼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陆天岳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雷霆炸响!“谁点的你?!谁给你铺的路?!谁让你把火引到‘北工项目’这种马蜂窝上?!把你做账的把柄交出来的人!给我名字!!”
谢清远如同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彻底瘫在椅子里。牙齿疯狂磕碰,发出密集的“咯咯”声。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彪哥的人很凶残……但眼前的陆天岳……更可怕!“交出把柄的人”?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是最后的护身符!一旦吐口……他就彻底没用了……彪哥那边……但儿子……他混乱的视线扫过桌面,看到桌角放着的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酒店烟灰缸。
“说!!!”陆天岳最后一声低吼如同终极宣判!
“是……是……”谢清远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眼神溃散,“一个……一个‘影子先生’……从……从来没露过真脸……是……是他把那个能搞死我的……原始账本把柄……砸到我脸上……逼我……逼我按照他的意思……把……把睿新做死……把‘北工’这个炸弹……裹进卖给天岳的……糖衣里……”他艰难地说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梦呓般的恐惧。
“影子先生?”陆天岳重复了一遍,声音冰冷的像手术刀,“联系方式?特征?任何能揪住他尾巴的细节?!”
“没……没有……”谢清远绝望地摇头,汗水混着泪水滚落,“只用……只用一次性的……加密虚拟电话联系……声音……处理过……模模糊糊……不辨男女……像幽灵……而且……”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瞪大眼睛,“我……我……我给他的账本……他肯定复制了原件!他手里……肯定……肯定还有能彻底定我死罪的……”
谢清远的话音未落!陆天岳的身体在阴影中猛地向前探出!几乎冲出光柱范围!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被投入了灼热的炭火,锐利到了极致!“账本?!那个记录你所有罪证的原始账本?!在你手里?!被你交出去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难以置信的狂怒!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苏醒!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猛然释放出来!
巨大的压力让谢清远眼前一黑!彻底!“我……我……”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下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嗬嗬声。
陆天岳猛地靠回椅背!再次隐入那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套房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谢清远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剧烈喘息。和陆天岳那压抑到极致、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般沉重而危险的……
心跳声。烟灰缸冰冷的倒影。映出陆天岳那张在阴影中轮廓模糊。却眼神锐利如同捕食鹰隼的脸。
那眼睛里。除了几乎焚毁一切的愤怒。更添了凝重和一丝……被更深寒意刺中的——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