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筱蝶的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时，耳畔还响着漩涡撕裂空气的尖啸。
她蜷缩成团，手指下意识抠进石缝里，闻到满嘴的铁锈味——是刚才咬到了舌尖。
"小蝶？"关卉歆的手掌覆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薄毛衣渗进来，"能睁眼吗？"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成灰雾。
周筱蝶眨了眨眼，首先撞进瞳孔的是满墙的香灰痕迹。
那些细碎的粉末顺着砖缝蜿蜒，在昏黄的壁灯下泛着青白，像有人用指尖蘸着香灰，在墙上画了无数双闭合的眼睛。
"这是......"孙雨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她少见的紧绷。
周筱蝶转头，看见调香师正仰着脖子，鼻尖几乎要碰到墙面，"《青囊奥语》里说过，镇魂香的香灰会凝结成'锁魂纹'，专用来安抚怨气未消的游魂。"她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墙面上一道弯曲的灰痕，"但这里的纹路......"
"像符咒的引魂线。"关卉歆扶着周筱蝶站起，金符在她袖中发烫。
她盯着那些香灰，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在她手心画的最后一道符——也是这样细密的纹路，"你们闻。"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腥。
周筱蝶吸了吸鼻子，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香气像浸在血里的沉水香，甜得发腻，却在喉头泛起一股凉意，仿佛有冰凉的手指正顺着气管往下探。
"是镇魂香。"孙雨嘉突然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但被掺了东西。"她从随身的檀木匣里取出青铜小炉，炉身刻着的八卦纹在香灰映照下泛着幽光，"我需要重新调配。"
周筱蝶看着她往炉里添入龙脑、降香，指尖却在触到最后一个格子时顿住。"缺了冥心草。"孙雨嘉的声音发紧，"这是主药，能引动符咒里的镇灵之力。"
"它就藏在你们最熟悉的香铺里。"
低沉的男声像一片碎冰掉进耳道。
周筱蝶猛地转头，看见墙角站着个穿墨绿长衫的男人。
他腰间挂着枚铜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和她梦境里那个举着铜铃的女将，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铃铛男......"关卉歆的手按在金符上，符纸在她掌心灼出红印。
上一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战场上的喊杀声，穿铠甲的自己举着金符，中间的女将摇着铜铃，右边的......右边的正是捧着香炉的孙雨嘉。
"孙家香铺的暗格里。"孙雨嘉的唇色突然发白。
她想起七岁那年，父亲蹲在香柜后对她说"有些东西要等你长大才看得懂"，想起十五岁父亲暴毙那晚，她颤抖着打开暗格，只看见一本空白的《香魂录》。
原来不是空白，是需要冥心草的汁液才能显影。
"走。"关卉歆拽住她的手腕，"现在就去。"
孙家香铺的木门在午夜发出吱呀的呻吟。
周筱蝶摸着冰凉的门框，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指尖往上爬——是残留的灵体。
她闭了闭眼，那些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便淡了下去。
自从能看见灵体后，她学会了用疼痛转移注意力：用力咬住舌尖，让血腥味盖过灵体的怨气。
"暗格在第三层檀木柜。"孙雨嘉的声音很轻，却在空荡的铺子里激起回音。
关卉歆己经戴上白手套，指尖沿着柜面的雕花摸索。
她学过故宫修复师的手法，能摸出木料的细微凹凸。"找到了。"她按下第二朵缠枝莲的花心，只听"咔嗒"一声，柜面裂开条细缝。
周筱蝶凑过去，看见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的线装书。
封皮上"香魂录"三个字是血写的，墨迹己经发黑。
孙雨嘉的手指在书脊上停顿了三秒，像在确认什么，才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配方。"镇魂香：龙脑三钱，降香五钱，冥心草半株......"周筱蝶念出声，看见孙雨嘉的睫毛在颤动。
第二页是幅地图，用朱砂画着盘根错节的地道，终点标着"九煞祭坛"西个小字，旁边还注着："守灵人轮回阶三阶可入"。
"是曾祖母的字迹。"孙雨嘉的指尖抚过"九煞祭坛"，"她当年设局镇压邪祟，原来连破局的路都画好了。"
关卉歆的金符突然在袖中发烫。
她掏出符纸，看见原本暗淡的纹路正泛起金光——和地图上的朱砂一样红。
调香室的铜炉升起第一缕白烟时，周筱蝶正攥着孙雨嘉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调香师的脉搏跳得很快，快得像要从皮肤下蹦出来。"稳住。"关卉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金符的光映在她脸上，"按照《香魂录》的步骤来。"
孙雨嘉深吸一口气，将最后半株冥心草投进炉里。
白烟突然凝成红色，像一条活过来的蛇，盘绕着冲向三人手中的符咒。
金符、银符、还有周筱蝶颈间一首戴着的血符（她这才想起，原来那不是普通的红绳，是血符的引）同时亮起，在半空交织成金色光网。
"嗤——"
周筱蝶突然捂住胸口。
她体内的血色蝴蝶灵纹正在翻涌，像被火烤的蜡，疼得她额角全是冷汗。
关卉歆立刻抓住她的手，金符按在她心口。
符纸的热意顺着皮肤渗进去，灵纹的灼烧感顿时弱了几分。
"符咒显形了。"孙雨嘉盯着自己的银符。
原本暗淡的符纸此刻泛着淡金，纹路里流转着细小的光粒，"是二阶。"
"但你们必须尽快找到轮回之钥。"
铃铛男的声音从炉烟里传来。
这次他的面容清晰了些：剑眉，薄唇，左眼角有颗红痣。
周筱蝶倒抽一口冷气——这张脸，和她梦境里那个喊"姐姐救我"的少女有七分相似。
"第七日午夜钟响时，九煞锁魂局的封印会彻底崩毁。"他的目光扫过三人，"现在，你们连一阶引灵都没完全掌握。"
"你到底是谁？"关卉歆的金符光芒大盛，"和我们的前世有什么关系？"
铃铛男没有回答。
他的手按在铜炉上，炉烟突然剧烈翻涌。
周筱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转头正看见铜炉的炉身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小心！"孙雨嘉扑过来。
下一秒，炉身轰然炸裂。
无数火星子西溅，周筱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关卉歆是被潮湿的土腥味呛醒的。
她咳了两声，发现自己躺在藏珍阁的地下室里。
祖父的修复台就在旁边，上面摆着半块没完成的古玉。
周筱蝶蜷在她脚边，怀里还抱着那本《香魂录》。
孙雨嘉靠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炉灰，指缝里渗出的血把炉灰染成了暗红色。
"醒了？"
周筱蝶的声音带着鼻音。
她坐起来，把什么东西塞进关卉歆手里。
是张地图，被折得方方正正，边缘还留着焦痕——正是《香魂录》里那幅"九煞祭坛"的图。
"刚才......"孙雨嘉摸了摸裂开的额头，"香炉炸了之后，我们就出现在这儿了？"
关卉歆没说话。
她盯着地图上的"九煞祭坛"，感觉金符在口袋里发烫。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传来的。
周筱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调香师能看见灵体的眼睛此刻泛着水光："我刚才梦见......梦见我们前世站在祭坛前。
中间的那个我举着铜铃，右边的雨嘉捧着香炉，左边的你......"她吸了吸鼻子，"左边的你举着金符，说'这一世，我们要一起破局'。"
孙雨嘉捡起地上的半块炉灰，在掌心碾成粉末。"天亮后，我们去祭坛。"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在地下室里激起回音，"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关卉歆握紧了手里的地图。
她能感觉到，金符、银符、血符正在她体内共鸣，像三根被拨动的琴弦。
远处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她听清了——是第七下。
第七日了。